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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裡說:“這可糟了。

    ” 餘靜說下去: “我們打算明天開個‘五反’工作檢查總結大會,你在銅匠間坦白交代的那些問題,你準備一下,明天在大會上向全廠群衆坦白交代……” “就是這樁事體嗎?” “是的。

    ” “那沒問題,”他慶幸餘靜沒有提到錢,再坦白交代一下并不困難。

    他高興地說:“我準備一下好了。

    ” 當時徐義德認為這個問題非常簡單。

    回家一想,他又覺得問題極其複雜。

    餘靜講的是“五反”工作檢查總結大會,全廠群衆參加,規模當然比銅匠間大的多。

    他記起那天晚上銅匠間的局面,确是生平頭一遭。

    這次大會是全廠性質的,各個車間裡的人都來,聽見徐義德有這麼大的五毒罪行,會輕輕放過徐義德嗎?餘靜講開的是“五反”工作檢查總結大會,自己五毒行為少講一點,行嗎?參加銅匠間會議的人會不提出質問嗎?一點不能少講。

    全講出來,工人能讓自己下台嗎?自己檢讨深刻一些,提出保證以後不再犯五毒了,這樣可以取得工人的原諒嗎?有可能。

    他一個人蹲在書房裡,關起門來,寫坦白交代的稿子。

    他在尋找妙法:既要坦白交代自己五毒的罪行,又要不引起工人的憤怒,還要深刻檢讨,嚴格保證不再重犯,以博得大家的諒解和同情。

    這篇稿子寫了兩句就扯掉,重新又寫,沒寫兩句,還不滿意,又換了一張紙。

    扯了十多張紙以後,一直寫到快深夜三點鐘,才算初步定稿了。

     他回到林宛芝房間裡,她正發出甜蜜的輕輕的呼吸聲,睡得正酣。

    他拉開鵝黃色的絲絨窗帷,推開窗戶,天上繁星已經稀疏了。

    上海的夏夜非常寂靜,叫賣五香茶葉蛋的沙啞的聲音早已聽不見了,遠方傳來趕早市的車輪的轉動聲。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特别清涼。

     東方泛出魚肚色,天空的星星更少了。

    他身上感到有點寒冷,便懶散地推上窗戶,忘記拉上鵝黃色的絲絨窗帷,慵倦地躺到床上去了。

     早晨的刺眼的陽光射在林宛芝的臉上。

    她起來了,發現自己和徐義德都是穿着衣服睡了一宿,料想他睡的時候準是很晚了,給他輕輕蓋上了英國制的粉紅色的薄薄的毯子,自己坐在梳妝台面前悄悄地梳頭,不敢有一絲聲音驚擾他。

     徐義德起來,穿上昨天夜裡準備好的灰咔叽布的人民裝。

    他吃了早飯,到三位太太的房間裡去轉了一轉,向她們告别。

     林宛芝送他到二門那裡,站在台階上,說: “早點回來。

    ” 徐義德很早就坐在會場右面第一排,他期待這個大會早點開始,好早知道會議的情況;但又希望這個大會遲點開始,仿佛預感到有啥不祥的前途,不願意那不祥的前途馬上就在眼前出現。

    他的心情很矛盾,低着頭,外表雖然很安詳,心裡可老是在噗咚噗咚地跳動。

     餘靜在主席台上非常鎮靜。

    她不止一次主持過大會,但總沒有今天這樣的持重和老練,坐在楊健旁邊,顯得一切的事情極其有把握。

    她注視着台下的職工們,個個興高采烈,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團結得好像一個人似的坐在那裡,聚精會神在等待大會開始。

    隻有徐義德坐在右邊第一排,失去往日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威風,低着頭,不聲不響。

    徐義德今天的神态和職工的高昂的情緒,成了一個鮮明的對照。

    這對照說明曆史起了偉大的變化:向來高高壓在工人頭上的資産階級低下了頭,而過去被壓迫的工人階級真正地站了起來,掌握了全廠的大權,領導大家對他鬥争。

    徐義德像是罪犯一樣坐在被告席上,在等待判決。

    餘靜看到滬江紗廠的新生,她眯着眼睛微笑,心花怒放,眼睛老是從第一排右邊一直望到後面。

     司儀鐘珮文用高亢的唱歌的嗓子宣布大會開始,趙得寶走到主席台上那張鋪着紅布的小桌子面前,看到右邊第一排徐義德和梅佐賢他們低頭坐在那裡,心裡說不出的高興,感到在今天這樣莊嚴的大會上講話十分重要。

    他自從進廠以來開這樣的會是頭一回。

    他生怕遺漏了一個字,也怕台下的人聽不清楚,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的,聲音非常清晰嘹亮,說明“五反”檢查隊進廠以後,在楊部長正确的領導下,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全廠職工同志們要加強團結,總結這次經驗,鞏固勝利,進一步在生産上取得更大的勝利。

     他的講話幾次給掌聲打斷。

    湯阿英的手掌幾乎鼓紅了。

    她聽見鐘珮文宣布現在由不法資本家徐義德坦白交代五毒罪行,立刻站了起來,眼光望着台前:一個胖胖的身影從她眼前遲緩地向台的右面走上去。

    會場兩邊布置好的水銀燈全開了。

    上海市地方報紙的五位新聞記者從台的左邊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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