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琳滿懷希望走進徐公館,大太太和林宛芝面對面坐在客廳裡沙發上,眼光都朝大門那個方向注視,在盼望徐義德回來。
大門外的腳步聲給她們帶來了希望,走進來的卻是馬麗琳,林宛芝馬上很不自然地低了頭,仿佛沒有看見她似的。
大太太站了起來迎上去說:
“真是稀客,好久不見了。
”自從“五反”運動以後,徐家的親戚朋友很少往來,今天見了她,顯得格外親熱。
“這一陣窮忙,”馬麗琳走進來說,“老想來看你們,一直沒有辰光來,昨天來了,你們不在家;今天碰到你們真高興。
”
林宛芝這時不得不勉強站了起來,可是她沒有走上去,站在沙發旁邊望了馬麗琳一眼。
馬麗琳坐在大太太的後邊,正和林宛芝面對面。
她深深歎息了一聲,對大太太說:
“延年出了事……”
“聽說了,”大太太說,“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唉,現在還沒有消息,”馬麗琳低下了頭,眼睛有點紅潤,想起童進的話,說,“聽說在公安局看守所裡,最近要轉到法院去……”
“你去看他沒有?”大太太關心地問。
“看他?——我去了,碰了一鼻子灰,人家說案情複雜,暫時不能接見。
”
大太太“哦”了一聲,沒有說下去。
客廳裡靜靜地,客廳外邊一絲聲音也沒有。
馬麗琳想了半晌,她擡起頭來,用着懇求的眼光望着林宛芝:
“托你們的事,姊夫曉得啵?”
林宛芝冷冷地答了一句:
“他早曉得了。
”
“在想辦法嗎?”
“他呀,”林宛芝文不對題地說,“整天忙的很,在家裡屁股都坐不熱,今天到現在還沒給他照過面哩。
”
馬麗琳一聽林宛芝簡簡單單的回答,就冷了半截,但又不完全相信她的話,進一步問道:
“他在想辦法?”
“唔。
”林宛芝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說,“不信,你當面問他好了。
”
“哦,謝謝你。
”馬麗琳抱歉地說。
林宛芝嘴上雖然這麼說,又怕馬麗琳真的親自糾纏着徐義德,于是又說:
“廠裡‘五反’,留下了一大堆的事體,可忙哩……”
“啊!”馬麗琳的眼光驚慌地從林宛芝的身上移開,向客廳裡的鋼琴和牆上的字畫望去,又向書房那個方向望了一下,都沒看見朱瑞芳,丢下林宛芝,轉過來對大太太說:
“延年的事,希望你們多幫忙。
”
“能幫忙,一定幫忙。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
馬麗琳像是吃了安心丸,心裡非常舒服。
她連忙借着這個難得的機會拉到朱瑞芳的身上說:
“他姐姐倒是很關心他的,姐姐出去了?”
“大概在樓上。
”
馬麗琳想上樓去找她,又覺得立刻就走怕冷淡了她們兩位,猶豫地“唔”了一聲。
林宛芝待在客廳裡早就膩煩,想甩起膀子走開,又不好意思,悶聲不響坐在那裡。
等馬麗琳問到朱瑞芳,林宛芝接上去說:
“上樓看看你姐姐,她很關心你哩。
”
馬麗琳站了起來,勉強答道:
“是啊,我要看她去。
”她邁開遲疑的步子,向樓梯走去。
馬麗琳在客廳裡盼望姐姐的辰光,朱瑞芳在樓上卧房裡氣得面孔鐵青。
徐守仁手裡拿着一把小手槍,正對着媽媽的胸膛,威風凜凜地大聲喊叫:
“拿鈔票來!”
朱瑞芳雖然再三再四地苦勸過徐守仁,他也曾約束了一個短短的時期,老老實實在家裡待着,但過去那種放蕩不羁的生活,不時又誘惑地在他腦海中出現,像個幽靈似的糾纏着他,不斷地向他招喚。
媽媽不注意他的辰光,或者家裡人都出去了,他就偷偷地溜了出去。
到溜冰場去站一會,腳癢癢的,他真想下去顯一顯身手。
他想到媽媽的規勸,怕給家裡發覺,趕緊回家,不露痕迹地蹲在書房裡,聽聽收音機。
老王他們知道了,也不敢對二太太說。
徐守仁事先關照過了,誰敢洩露?頭一兩回,不但家裡人沒有發覺,連外邊的朋友,像樓文龍那些人,也沒有發覺;後來終于叫樓文龍看見了,一把抓住他,要他下場。
他不肯。
但是站在溜冰場旁邊,哪裡容得他做主,樓文龍和幾個人過來,三拖兩拖,給他綁上冰鞋,順着人流,在水門汀上轟轟地溜開了。
他身上沒有帶錢,樓文龍拍拍胸脯說:
“别怕,算兄弟我的,我做東。
”
真的不用他花一個錢,溜了冰以後,吃得飽飽的,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裡,倒在床上就睡覺了。
第二天下午,他又溜出去了。
樓文龍帶他到“五層樓”去玩;請了三次客以後,向他開口了:
“老弟,”樓文龍指着自己胸脯,把大拇指一翹,說,“怎麼老是吃我的,我喝西北風?你是有名的小開,也該拿點鈔票出來,大家花花!”
徐守仁給他一提,确實感到有些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