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貴的病忘了!”
“爹,我一接到你的信,就打算請假回來看阿貴,正巧碰上廠裡要開勞資協商會議……”
他不讓女兒解釋,攔腰打斷她的話:
“我曉得,又是‘三反’啦;‘五反’啦……别給我上政治課。
我在家裡也不閑着。
這些事體,我全曉得。
”
張學海從旁幫助湯阿英說話:
“她是細紗間的勞方代表,不好請假……”
沒等張學海把話說完,湯富海氣生生地說:
“怪不得哩,當了代表,大人物啦,把弟弟忘了,連這個窮家也不要了!”
“一開完會,就買了火車票,現在不是來了嗎?”“不告訴你弟弟生病,你會來嗎?”湯富海雖然表面生氣,可是内心裡得意,這一着成功了。
“阿貴怎麼忽然生病呢?”湯阿英覺得剛才弟弟沒有把病情講清楚,關心地問。
“還不是想你們的呗!”
“想我們會發燒?”湯阿英從爹信口回答裡看到了漏洞,回憶剛才弟弟支支吾吾的答複,再看看弟弟魁梧結實的身體,不像剛剛生病的樣子,恍然大悟地說,“阿貴沒病,騙我的吧?
爹!”
湯富海沒有回答。
湯阿貴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這笑聲更證實湯阿英的猜想,她問弟弟:
“你沒病,是啵?”
湯阿貴笑而不答。
“他整天想你這個姐姐,想得飯都吃不下了,覺也睡不好了,怎麼沒病?”湯富海代兒子回答,“上海,大地方哪;花花世界,住在那裡多好,不告訴你阿貴生病,你會想起我們這個窮鄉村嗎?”
“爹,你别說了……”阿貴向爹招呼。
“我憋了一肚子氣,你不讓我說,難道要憋死我嗎?”
“不是這個意思……”
阿貴去叫爹,他聽說女婿來了,頭一回上門,趕緊收拾收拾和阿貴一同來了。
一進門又忍不住生女兒的氣,把女婿扔在一邊。
阿貴走上一步,提醒爹:
“你還沒和姐夫打招呼哩!”
他這才放下笑臉,對張學海說:
“你們一路辛苦了,快坐下。
”
“不累,不累。
”張學海尴尬地站在那裡。
阿貴想起早一會爹說姐姐,姐夫冷落在一邊的狼狽樣子,忍不住暗暗笑了。
爹氣還沒消,說:
“笑啥?姐夫來了這半天,也不曉得倒杯水喝?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
阿貴不聲不響地走進屋子裡去了。
一會,他提了一把灰色瓦罐子,拿了三個飯碗,舀了三碗冷開水,分送到姐夫、姐姐和爹面前。
姐姐又一次望了姐夫一眼,向放在紅木八仙桌上的禮品撅一撅嘴。
張學海把餅幹和冰糖送到丈人手裡,笑着說:
“這是我和阿英的一點小意思……”
他接下禮品,哈哈大笑道:
“隻要你們來了,比啥禮物都好。
帶這些玩意兒做啥,留着給巧珠吧。
”
“這是學海的一點心意。
”她從旁補充了一句。
他右手拿着禮品,流露出興奮和慚愧的神情,說:
“我日夜都盼望你們來啊!……”
他拿了一塊餅幹送到巧珠面前。
她兩隻小眼睛滴滴溜溜地向娘看。
湯阿英微笑地說:
“收下吧,給外公敬個禮。
”
巧珠高高舉起右手,敬了一個少先隊的隊禮。
湯富海眯起老花的眼睛對外孫女仔細一看,一塊鮮紅的領巾挂在她的胸前,忍不住嘻着嘴笑了:
“當上少先隊啦,我的好孫女!”
“這個丫頭早就想參加少先隊了,今年總算稱了她的心。
頭一天帶紅領巾還不會打,在鏡子面前一邊看一邊學,可高興哩!”
“誰說的?”巧珠扭了一扭身子,歪着頭,忸怩地看了娘一眼。
“你不承認嗎?”阿英臉上顯出得意的笑容,誇耀地說:“看你戴上紅領巾,我心裡也樂滋滋的。
過去你娘在鄉下,一個窮孩子,連飯也吃不飽,哪裡有錢念書?隻好眼巴巴的看着朱筱堂這些公子少爺念書,自己沒有份。
現在你可幸福了,從小就念書,沒耽誤過一天,又帶上紅領巾,不愁吃,不愁穿,和我小的辰光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是呀,你娘說的對,她從小都沒念過書,鬥大的字認識不到一石,更沒戴過紅領巾。
”湯富海指着阿英和阿貴對巧珠說,“你現在念了書,又戴上了紅領巾,可不容易啊。
這紅領巾要好好保護着。
”
“這丫頭對紅領巾倒很愛惜。
她曉得紅領巾是祖國旗子的一角,不讓一點龌龊物事沾在上面,經常洗得幹幹淨淨的,折疊的整整齊齊,平時藏在書包裡,出來才戴上。
”阿英看着那一塵不染的紅領巾心裡樂極了,就好像自己戴上一般。
“記住外公的話。
”張學海說。
巧珠低着頭,望着耀眼的紅領巾,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