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村幹部和積極分子。
像湯富海那樣揭露朱暮堂罪惡的積極分子,更是她眼中釘。
她以為沒有這些人,上頭不會知道,丈夫不會喪命的。
“我沒有這麼說,”他急得臉發紅。
煤油燈光雖然不大亮,但娘隐隐約約看見他焦急的神情。
他說,“下地幹活,不是你勸我去的嗎?”
他開頭确實不願去,怕身子吃不消。
村裡分了一份土地給他,要本人勞動,不準雇工。
他也雇不起工了。
娘考慮到不應付應付不行,就勸他去,同時也借這個機會了解了解村裡的情形,找到适當的時機,好下手。
她說:
“是我叫你去的。
你不去,那些窮泥腿子不答應。
曉得啵?
我沒叫你拼命幹活,你不會磨洋工嗎?”
“别人勞動,比我還起勁哩!”他說,“幹部不在的辰光,我就盡量偷懶。
”
“你就這樣勞動一輩子嗎?”
“誰願意吃這苦頭。
”
“不會想想辦法嗎?”她想起過去謠傳蔣介石要回來過八月中秋,以後,就沒有下文了,村裡也沒人談起了。
他們母子倆搬到這個小屋子裡來,如同關在甕裡,外邊啥事體也不知道。
她說,“最近聽到啥消息嗎?”
他皺起眉頭,望着黑烏烏的屋頂,仔細在記憶裡搜索,半晌,啥也沒有想起,失望地說:
“啥消息也沒聽到。
”
“見了人不會打聽打聽嗎?”
“找誰打聽?”他悲哀地歎息了一聲,說,“天下變了,不比從前了,啥人見地主打招呼?”
“奚福何貴他們呢?”
“他們分了地,勞動好,工作積極,參加了農會,現在又是互助組的組員了,見了我,頭擡的高高的,眼睛也不霎一下。
”
“蘇賬房呢?”
“好久沒有見到了,”他回想上次啥辰光見到的,過了一會,說,“哦,想起來了,有三個禮拜了,我和大家從地裡回到村子裡來,看見一個人,背影好像是他,一閃,就不見了。
他怕見到我。
”
“這些忘恩負義的人,”她咬着下嘴唇,仿佛要咬蘇沛霖這些人一口,說,“我們養活他們一輩子,有吃有穿。
這會我們背時了,就理也不理了,連夜裡也不來報個信了,真沒心肝!不說來看看我們,見了面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說的過去嗎?”
“地主變成臭狗屎了,誰也不願意沾邊。
我進進出出,心裡真不好受……”他說到後來,聲音有點喑啞,感到無限的孤獨和凄涼,話也說不下去了。
“你别傷心,孩子,我們不會倒黴一輩子,苦盡甜來,總有一天,我們也要翻身的。
”
“那當然。
共産黨在中國占不長的。
共産黨一下台,地主階級就自由了,可以享福了。
”他給母親幾句話說得興奮起來,那個在心上常常浮現的夢想又出現了。
他們聲音壓得很低,憂慮地說,“就是在鄉下太悶人了,啥消息也聽不到。
報紙上盡登他們的話,那邊的情況一點也不曉得。
第三次世界大戰要是打起來,我們就可以出頭了。
”
“蔣介石不會失敗到底的,他有美國做後台哩。
我看,他們遲早要動手的。
你還是到上海去一趟,你姑爹在上海人頭熟,消息靈通,一定會曉得很多事體的。
”
“别提了,上次要去,給他回絕了。
人家是大資本家,在上海正走紅運,怎麼願意理我這個地主的兒子!”他坐在床上把肩膀一聳,輕蔑地一笑。
“那時‘五反’,也不能怪你姑爹,當然要小心點。
現在‘五反’不是過去了嗎?退一步說,他不理你,你姑媽不理你嗎?一筆寫不下兩個朱字。
”
“我不去,”他要和姑爹争一口氣,不願再去求他,嘟着嘴說,“要末,你去。
”
“我這個年紀,怎麼走得動?那邊的世道也摸不清,去了也白搭,還是你去吧。
”
他對姑爹的氣沒有消,又不好拒絕娘的意見,愣在那裡,不言語。
屋子裡悄悄的,煤油燈的油快幹了,燈芯上燒出幾朵小花,發出吱吱的音響。
光線暗了,屋子裡更加陰暗。
他們母子兩個盤腿坐在床上,面孔的表情雖看不大清楚,但兩個人都感到大家内心的焦急和憂慮。
她了解兒子那股蹩扭脾氣,凡事要順着他,一說僵了,就不大容易扭過來。
她沒再說下去,隻聽見從太湖那邊吹過來的夜風,一陣陣在窗戶外面呼嘯着,好像暴風雨快來了。
他一邊聽着外邊的湖風,一邊暗自思忖:要想得到那邊的消息,最好到上海去,徐義德一定知道很多消息。
他不願在姑爹面前低頭,娘又要他去,這就使他為難了。
他出了一個難題給娘:
“要末,姑爹來信叫我去,否則,我甯可死在鄉下,再也不跨徐家的門。
”
“看你這脾氣,”娘見他松了口,有了轉機,眼睛一動,想了一個巧妙的主意,說。
“我寫信給你姑媽,叫她寫信來,你向村幹部請個假,這該請動你的大駕吧?”
他沒有吭氣。
她認為兒子一到上海,見了姑爹,就有辦法了。
她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