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叔叔還欠我們五十兩金子沒有還,你到了上海,可以順便讨回來。
”
“他關在牢裡,怎麼會還債呢?”
“聽說他這幾年生意做的很發達,手裡有的是錢。
他在牢裡,你嬸嬸可沒在牢裡。
”
“她會還嗎!”
“親兄弟明算賬,欠債還錢,她敢不還!我們現在落難了,手頭拮據,請她幫個忙,還不行嗎?”
“我一定去。
”
“見到你姑媽,也希望她幫個忙,弄點錢回來,好對付這個窮日子。
”
“那沒有問題。
”
“等老蔣回來,你爹的仇報了,田地房産回到我們手裡,那辰光再還你姑媽。
”
“那辰光,她們需要錢,我們可以幫助。
”他咬牙切齒地說,“湯富海在大會上把爹罵得一錢不值,不是他窮積極,爹不會死的。
老蔣一回來,我要親手砍死湯富海這些泥腿子,把血淋淋的人頭挂在村裡示衆,叫他們曉得我的厲害!”
“還有村幹部……”
“這還用說!現在讓他們住在我們房子裡開開洋葷,他們住不長的。
古人說的好:天地之間,各物有之,苟非我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鸠占鵲巢是暫時的,将來一定要物歸原主,把鸠統統攆走。
那辰光,哼,看我朱筱堂的……”
在朱暮堂大廳裡,湯富海叙說完朱家母子情形以後,湯阿貴揚起拳頭,得意地說:
“現在那家夥可老實了,一切得聽我們的。
我們叫他東,他就不敢西。
我們叫他下地幹活,他就不敢躺在家裡享福。
”
“真是那麼聽話?”湯阿英知道朱筱堂從小嬌生慣養,天不怕地不怕,爹娘對他百依百順。
他要吃龍肉,朱老虎會下海給他找。
他脾氣大得誰都不敢惹,人們背地裡叫他小老虎。
她就經常挨他的罵。
她對弟弟那樣放心,有點懷疑,說,“我看不見得。
小老虎的脾氣才壞哩。
”
“姐姐,現在世道變了,窮人坐了江山,小老虎有多大本事,就算他是孫悟空吧,也翻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
脾氣再壞,有我們管着,他敢怎麼樣?”
“不過,也要防他一手。
”她想楊部長在廠裡講的話,說,“他們同我們不是一個階級,失敗是不得已的。
他們不會認輸的。
我們還要提高警惕,防止他們進攻。
”
“你姐姐說的對,對這号子人,要防他一手。
”湯富海覺得她說的話有道理,看了阿貴一眼。
阿貴闆起面孔,不滿地說:“剛回到鄉下來,就訓起人來了!我也沒講不要提高警惕。
”
張學海在一旁湊趣地搭上來:
“在上海,你姐姐也教訓我哩,老說我這個不懂,那個不懂,有時,幹脆叫我在家帶孩子,她開會去了。
”他怕她生氣,慌忙又把話拉回來,說,“不過,她是青年團員,常常和黨團支部的人來往,确實比我懂得多。
”
他讨好地向她笑了一笑。
她接着說:
“叫你在家帶了幾天孩子?男的帶天把孩子就不可以?一定要婦女帶?是誰訂的規矩?現在男女平等了,誰都可以帶。
”
“看她嘴利的?”張學海找不出反對理由。
湯富海發現女兒懂得很多,能說會道,心裡早按捺不住歡喜,給女婿一提,便再也忍不住了:
“是呀,這會,青年比我們老一輩的進步的多了。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他們腦筋靈活,一說就通,記性也好,見過的事,聽過的話,就再也忘記不了。
我們不行了。
學海,我看,有辰光,也要聽聽他們的。
”
湯阿貴在旁邊見爹稱贊姐姐,趕緊插上來說:
“那還用說,現在青年啥事體都帶頭,起先鋒作用。
在地裡幹活,春耕也好,秋收也好,哪次不是我們青年在頭裡?”
爹的眼睛朝阿貴一瞪:
“瞧你,翹起尾巴來了!啥事體都是青年,青年,我們老頭子不幹活,看你們毛頭小夥子,能成啥氣候?别的不說,就講莊稼活吧,沒有我指點你,單憑你那點牛力氣,頂個屁用!
不是互助組領導,你們能起先鋒作用?”
阿貴嘟着嘴,滿臉不高興。
巧珠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湯阿英去給她披上一件衣裳,叫醒她,說:
“上床好好睡去!”
張學海在一邊沉默着,見阿英把巧珠攙到床邊,他連忙說道:
“不早了,我們睡覺吧。
”
大廳後面的雞窩那裡,發出清脆的啼雞聲,已經是深夜了,雄雞在呼喚着黎明。
阿貴打了一個哈欠,眼皮有點搭拉下來。
湯富海卻精神抖擻,越說越有勁道,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點疲乏的神情,興緻勃勃地對女婿女兒說:
“今年全村農民十個有六個參加了互助組,工人老大哥又給我們送來了抽水機,今年一定比去年打的糧食還要多。
互助組的人全響應政府的号召,多種棉花多打糧食,支援工業建設,加強工農聯盟。
我們今後的生活更要好哪!你們累了,就先睡吧。
趕明天早起,我帶你們到村裡去看看我們的互助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