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信放在枕頭底蔔,對着衣櫥上面的玻璃鏡子,拉拉平旗袍上的皺折,慢慢走出去。
馮永祥從林宛芝那裡知道:朱瑞芳對學戲沒興趣,堅決反對繼續再學京劇,慫恿大太太也反對。
林宛芝想學,可是在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面前不好贊成。
她勸馮永祥暫時不要再來教京劇了,别觸黴頭。
馮永祥哪裡肯聽,隻有教戲,他才好時常到徐公館來,不要他教戲,分明是要他和林宛芝斷絕往來麼。
他堅決不幹。
他以為林宛芝想把他甩掉,但沒有點破,留心觀察她的神色。
他說他有把握引起朱瑞芳學戲的興趣。
朱瑞芳一有興趣,大太太便不在話下,一定贊成,林宛芝更沒有問題了。
林宛芝給他說得無話可講,隻好同意他今天來再教一次試試。
他準備拿出渾身的本事,憑他三寸不爛之舌要挽回這個不妙的局勢。
今後能不能再和林宛芝時常往來,就看今天了。
老王上樓請朱瑞芳,很久沒有消息,馮永祥感到事情不妙,林宛芝說朱瑞芳堅決反對繼續學京劇,大概是真的。
朱瑞芳不下樓,他等于碰了釘子。
他有點沉不住氣了,眼睛向門外窺視,樓梯那邊老沒有人影子。
他指着樓梯,向林宛芝望了一眼,要她上樓親自去請。
她暗暗搖搖手,向大太太努一努嘴,很嚴肅地低下頭去。
他知道因為大太太坐在旁邊,她暗示他舉止注意些,别太放肆了。
他沒有法想,自己也不好随便上樓去請,歎了一口氣,眼巴巴地盯着樓梯,他忽然看見朱瑞芳下來,像是看見仙女下凡,霍地站了起來,高興地迎了上去,指着靠牆的那一溜長沙發巴結地說:
“這邊坐。
就等你一個人了。
”
“哎喲,”她皮笑肉不笑,說,“别折死我啦,我這個一瓶子裝不滿,——半瓶子醋,學不成呀!”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
像你這樣的高材,我很少見過。
不管啥戲,隻要教你一遍,你就記住了。
你的記性真是刮刮叫!一點不含糊!不是我恭維你,你隻要堅持學下去,将來一定超過我。
你說是不是?”
他的眼光轉到大太太身上。
大太太靠在沙發上,睜一眼閉一眼,在養神。
她對于馮永祥到家裡來教京劇,既不贊成,也不反對。
她對京劇沒有興趣,所以不贊成,但馮永祥一來,屋子裡就熱鬧起來,比一個人閑得發慌要好的多,看他出點洋相,聽他唱一段兩段,逗個趣,樂一樂,一天半天很容易就混過去了,這也不壞。
因此她并不反對。
他表面上特别尊重她,她也樂于和他接近。
她聽他問自己,兩隻眼睛便完全睜開:
“是呀,瑞芳可精哩,誰也比不上她!”
“你就比我強,”朱瑞芳順着馮永祥指的方向,坐在大太太旁邊,說,“聽了評彈回來,我就記不住那麼一大堆的話,你記的可清楚,一句不漏地講給大家聽。
”
大太太眯着眼睛謙虛地說:
“那是從小聽慣了的關系。
現在說的新書,我就記不清了。
”
馮永祥沒料到剛才恭維二太太一番話竟沒照顧到大太太,眼睛一轉動,立刻說道:
“你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每個人的本領都很高強,小弟是五體投地佩服!”
他真的彎下腰去,頭差點磕到地上。
他擡起頭來,暗中向林宛芝注視了一眼,那眼光說:你的才能我尤其佩服!他伸直了腰,站在三位太太面前,洋洋得意地提着手,右腳在地毯上擺來擺去,歪着腦袋,說:
“閑言少叙,言歸正傳。
我們現在來學點戲,好不好?”
“好啊!”
林宛芝聽朱瑞芳滿口應承,心中好生奇怪。
馮永祥來教戲,朱瑞芳一直反對的,不但自己不肯學,并且也不贊成林宛芝學。
朱瑞芳并且和大太太聯合起來反對。
大太太給徐義德一說就不吭聲了,朱瑞芳看徐義德拼命要和馮永祥拉關系,好在工商界巨頭當中活動,她也不好再說啥了。
但馮永祥每次來,她總是不積極的,有時抹不過面子,勉強應付一下。
最近朱瑞芳透出風聲,堅決反對繼續學京劇。
今天老王上樓去請了很久沒下來。
林宛芝估計大概不會下來了,沒想到不僅下來,而且很積極,這就叫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她驚奇的眼光注視着朱瑞芳。
朱瑞芳問:
“今天學點啥?”
“來段新的?還是把《寶蓮燈》複習一下?”馮永祥等待朱瑞芳的答複。
“來段新的也不錯啊。
”大太太雖然參加學京劇,她自己可是不唱不做。
她最有興趣的是馮永祥每教一出戲的那一段劇情介紹,仿佛聽一段評彈一樣的過瘾。
林宛芝為了讨大太太的歡喜,應聲說道:
“新的也好。
”
馮永祥并不表示态度。
他知道徐公館裡重要人物除了林宛芝,就要數到朱瑞芳。
她是實力派,連徐義德有時也不得不讓她三分。
今天學京劇,她更是重要人物。
他望着朱瑞芳:
“你看呢?”
“先複習一下,再學新的。
貪多嚼不爛。
學多了記不住。
”
“那也好,先複習舊的,再學習新的。
”林宛芝隻要朱瑞芳肯一道學京劇,新舊并不計較。
“那麼就開始吧,”馮永祥完全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