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有這麼多花樣經?也不是吃螃蟹,有啥尖呀團的分别?”
“哈哈,京劇花樣經可不少啊。
”他顯出很神秘的樣子,表示自己學問淵博,得意地搖搖頭,說,“用舌頭抵着牙齒發音,叫做尖,上司的司就是尖字;用舌頭卷起發音,叫着團,比方說,師傅的師,就是團字。
要是念颠倒了,可刺耳朵。
”
他講完了這一段,看見林宛芝眼光裡露出驚奇和欽佩,索興進一步顯示他的才華,說:
“白口還有韻白和京白的分别。
韻白是走的中州韻,吐字的聲音和唱的字韻要相同,不能馬馬虎虎。
京白就是純粹的北京話,聽起來和韻白就完全不同了。
在聲調方面要有一定的基礎,才能從嘴裡發出韻味隽永的念白。
發音要清楚,念白就是講話,字音不清,念起來人家就不懂了。
……”
“白口也有這許多的麻煩?”朱瑞芳忍不住瞪着眼睛問。
“可不是!千金念白四兩唱。
我剛才說的念白的份量,比唱工重,就是這個意思。
”
“怪不得我的白口怎麼學不好哩!”朱瑞芳現在感到白口實在不容易,後悔剛才答應他練習白口,本來想在林宛芝前面顯一顯身手,比一個高下,這麼一來,有點兒洩氣了,可是又不好馬上打退堂鼓。
馮永祥這一番高論,她倒聽得進。
正是因為困難,她有了這樣的成績就了不起哪。
她希望他說得更困難一些,那麼,就顯得她更高明了。
她順着他的口氣問:
“是不是《寶蓮燈》的念白更不容易?”
“對,對,你簡直是天才,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絕無!”他伸出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贊歎不已地說,“了不起,了不起!你說你對京劇是外行,未免太謙虛了,差點連我都叫你騙了!”
朱瑞芳随便說了這麼一句,引起他這麼一大堆的贊美之詞,使她莫名其妙,臉上熱辣辣的,可又不好露出馬腳,輕盈地笑了笑,叫别人摸不透她是内行還是外行。
這一來,他更加得意洋洋,找到一個機會巴結她:
“有人說《寶蓮燈》這出戲的說白十分平穩,沒有《一捧雪》裡莫成的獨白悲切蒼涼,也沒有《八大錘》裡王佐說書的宛轉細膩,更沒有《借趙雲》這出戲裡對口緊湊,不松不懈。
其實不然。
《寶蓮燈》的難處,主要在拗口上。
這出戲兜過來兜過去的繞口對白,一不小心,就出岔子。
行家說:甯唱《四盤山》,莫念《寶蓮燈》。
從這兩句話裡,就可以知道這出戲的艱難了。
”
“是呀!”朱瑞芳顯出早就知道的神情。
林宛芝剛才那一段二簧慢闆沒唱好,有一肚子氣沒消,覺得在那兩位太太面前獻了醜;加上馮永祥對朱瑞芳肉麻的恭維,她更感到羞愧了。
她緊繃着臉,不滿意地說:
“啥戲不好教?要教《寶蓮燈》!這出戲,念白不容易,唱工也困難,不是有意叫人為難嗎?”
她看了朱瑞芳一眼,意思說:你别忘記,男怕西皮,女怕二簧這兩句話。
這出戲唱的并不比念白容易。
“本來麼,我也不準備教這出戲,因為她喜歡這出戲的劇情,”他指着大太太說,“府上又有李盛藻和雪豔琴的唱片,我不在,你們也可以自己學。
”
“劇情好是好,太難也沒意思。
”
朱瑞芳不同意林宛芝這個意見,她深知道林宛芝對于馮永祥教京劇的興趣是很濃的,這麼說,不過是講給她和大太太聽的。
她提出不同意見:
“難也有難的好處,學了寶蓮燈,以後學别的戲就更容易了。
”
“你的意見對極了。
我想你對京劇早就有研究了。
”馮永祥臉上露出欽佩的神情。
“過去也多少了解一點。
”朱瑞芳謙虛地說。
“果然給我猜着了!”他拍了一下手掌,說。
“京劇這玩意容易叫人入迷,隻要學了一兩出,像是抽煙似的,再也丢不開了,嘴裡老要哼哼。
”
“哦,”林宛芝注視着朱瑞芳,仿佛不相信這些話是從朱瑞芳嘴裡說出來的,而且道出了她自己的心思。
她認為是挖苦自己,慌忙撇清:
“我可沒有入迷。
”
朱瑞芳沒有在意林宛芝的心情,她對馮永祥說:
“你教的得法,不像科班出身的人,教的枯燥無味。
你有說有笑,引人入勝,真是一位好老師。
”
馮永祥曲着背,說:
“承蒙過獎,不勝感激之至!不過,像你這樣的高才,我是沒有資格教你的。
”
“你太客氣了。
像你這樣的老師請也請不到,能跟你學戲,太好了,就怕我學不好。
”
“隻要你願意學,我一定教,而且保證你學好。
”他拍了拍胸脯。
“就怕浪費你的時間。
”
“你别擔心這個,隻要你學,我随時都可以來。
”
林宛芝困惑地望着朱瑞芳,覺得馮永祥真有兩手,三說兩說,居然說動了朱瑞芳,更奇怪的是朱瑞芳過來一把挽住她的手和她站在一起,說:
“别忘了,這裡還有一個學生哩!”
她見朱瑞芳和她忽然像親姐妹一樣的親熱,心上有一股溫暖的激流蕩漾,感到舒服而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