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義德換了一件乳白色的府綢香港衫,一步一步走下樓來,剛一跨進客廳,一片嘁嘁喳喳的人聲迎面撲來,他驚奇地向人聲方向望去:陽台那邊已坐了五六個人。
他生怕潘信誠和馬慕韓到了,三步并做兩步,推開綠色的紗門,邁出一步去看:幸好這兩位還沒有來,他對馮永祥說:
“阿永,這麼早就來了,還差半個鐘點哩!”
“早點來,好準備準備。
我是半個東道主,客人不滿意的話,我也有責任哩。
”
“那倒是的,”徐義德的眼光掃到唐仲笙身上,驚奇地說,“仲笙兄,你也早來了。
”
“這是阿永的命令,要我早點來,有客人好招呼招呼。
德公和阿永請客,我能遲到嗎?”
“多謝你擡舉。
”
“以後有好處,德公别把小弟忘記了,我就感恩不盡了。
”唐仲笙從口袋裡掏出一包仙鶴牌香煙,抽出一支敬給徐義德。
徐義德接過煙來,對這種煙沒有興趣,沒有抽,隻是說:
“不管辦啥事體,啥辰光也不會忘記智多星的。
”
“承照顧,非常感謝。
”他劃了根火柴,巴結地給徐義德點煙。
徐義德看了看那支煙,說:
“名牌貨,我曉得,早先在星二聚餐會抽過的……”
“這回不同,是加料的。
”
徐義德勉強抽了一口,仍然感到有些嗆嗓子,又不好當唐仲笙的面扔掉,那支煙成了一個負擔,隻好用食指和中指夾着,做出要抽的姿勢。
馮永祥聽到“早先在星二聚餐會抽過的”這句話,感慨萬端,歎了一口氣說:
“我清清楚楚記得,那是延年兄頭一回參加我們聚餐的事,我也抽過剛出籠的仙鶴牌。
現在大家煙消雲散,那種盛況再也沒有了,要不然,今天也不會在這裡請客了。
”
梅佐賢來的更早,他一直站在林宛芝和江菊霞旁邊,沒有開口,見馮永祥談到聚餐會,他以當事人的身份,非常惋惜地說:
“永祥兄說的真對!有個聚餐會,十分方便,大家到日期就可以碰頭,也不用到處張羅。
”說到這裡,他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說,“其實,照我個人看,工商界朋友在一道吃吃飯,有啥了不起,為啥不繼續舉行呢?”
梅佐賢這番話正合徐義德的心意,但徐義德不馬上表示态度,要先聽一聽别人的意見,特别是馮永祥的。
他對工商界人士的脈搏很熟悉,對黨政首長的意圖也比别人清楚。
他說要搞聚餐會,那就大體差不多了。
否則,就是自己提出來,也是白費心機。
馮永祥沒有開口,唐仲笙搖搖頭,說:
“聚餐會不是不可以舉行,壞就壞在重慶星四聚餐會上,不是他們利用它向政府進攻,我們星二聚餐會也不會自動結束。
‘五反’剛過去沒有多久,現在恢複聚餐會不是時機,就是有人出來号召,我看,有些人會有顧慮。
”
梅佐賢提出了異議:
“那倒不一定,隻要永祥兄出來一号召,你說,哪個不願意參加?”
他的話說得馮永祥心上像是有無數蟲子在爬動,怪癢癢的。
唐仲笙的嘴給這幾句話堵住了,他不好壓低馮永祥在工商界号召的作用,但又不想放棄自己的見解。
他眉頭一揚,頓時計上心來,微笑地說:
“阿永出來号召,當然沒有問題,我首先就報名參加。
問題不在這個地方。
問題在于阿永不到時機成熟,他決不輕易出山的。
”
馮永祥看唐仲笙站在大紅漆皮靠背椅子旁邊,雖然比梅佐賢矮半個頭,可是這一番話卻比梅佐賢高明得多了。
他俨然擺出工商界巨頭的架勢,莊重地說:
“仲笙兄說的對,現在還不是時機。
”
“要過一陣,看看苗頭再說。
”
這是徐義德的聲音。
梅佐賢心裡想:總經理私下給他說,不是希望恢複聚餐會嗎?怎麼調門忽然變了呢?他真摸不透總經理的心思。
馮永祥給唐仲笙一捧,非常得意。
他要林宛芝曉得他在工商界的地位是一天比一天高了。
他轉過身去,看看他右側面的林宛芝。
林宛芝低着頭,不知道聽見沒有。
他的眼光不巧碰到江菊霞的眼光,不好馬上躲開,裝出是找她的神情,說:
“江大姐,你怎麼不開口?”
“我在看宛芝的旗袍料子,這顔色真好!”
馮永祥乘機會毫無顧忌地望着林宛芝,見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紗旗袍,裡面是雪白綢子襯裙,領口那兒别了一隻翡翠的别針,配上那旗袍顔色,十分引人注目。
她那頭烏黑頭發用一個金黃的圈子套起,閃閃發光,頭發翹得高高的。
這是夏天流行的馬尾式。
大家給江菊霞一說,眼光也朝林宛芝身上看。
林宛芝擡起頭來,發覺大家的眼光,她轉過臉去,謙虛地對江菊霞說:
“江大姐才會選料子哩,我這件旗袍還是早兩年做的,一直沒有穿,今天熱的悶人,才拿出來穿上。
”
江菊霞向她渾身上下打量一番,看看自己,又暗暗觑了徐義德一眼,心裡有一種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