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教育他,要改造他,還得防備他,别上他的當!”
“教育他,那是白費心血。
一見他笑,我就要嘔出來,恨不能對他臉上吐兩口唾沫……”
譚招弟的話沒說完,區裡的電話來了。
區裡已經和附近的長甯醫院聯系好,救護車和醫生馬上就來,有多少病人都可以送去。
餘靜剛放下電話,就聽見清脆的當當的救護車的鈴聲從外邊一路響進來了。
她把鐘珮文留在辦公室裡,有事體好處理,自己帶着譚招弟和徐小妹她們去接救護車。
她們走出門,後面鐘珮文追了上來,急着問:“你忘了,餘靜同志,今天晚上還有個會哩?”
餘靜給他猛一問,一時倒真的想不起來了,她詫異地問:
“啥會?”
“不是要動員黨團員參加民主改革嗎?”
“哦——”她想起來了,說,“你看,這些病人,怎麼開呢?你快點通知一下,改一天開。
”
救護車停在運動場旁邊,随車來的劉醫生和護士跟着餘靜一同進了醫務室,聽了廠裡醫生報告病人的病情,決定把病情比較嚴重的先送醫院,繼續搶救,好騰出床位來,預備接收新病人。
頭一趟先送趙得寶和郭彩娣。
趙得寶和郭彩娣已經在醫務室做了灌腸,也吃了藥,還是昏迷不醒,水也不想喝,叫也叫不應。
餘靜低下頭去,望着趙得寶兩隻眼睜着,可是沒有一點兒光彩,好像也不會轉動,木愣愣地盯着一個方向,似乎不知道有人在招呼他。
餘靜輕輕叫他,他沒有反應;稍微提高一點嗓子叫他,他也不理睬。
餘靜的眼睛裡噙着淚水。
她走到郭彩娣面前,早一會兒還是那麼活蹦活跳的爽爽快快的人,現在也和趙得寶一樣不言不語了,任你叫多少遍也不答應。
餘靜暗暗用手帕拭去了淚水,悄悄走到醫生面前,低聲問劉醫生要不要緊。
劉醫生很冷靜地想了想,說:
“可能是中毒,要查出來就好辦了。
”
他這句話啟發了餘靜。
她像是開門找不到鑰匙,急得滿頭滿臉的汗,忽然找到了鑰匙。
她的臉上閃上了笑紋:
“那今天吃的飯菜和他們灌腸排洩出來的東西,要不要帶去化驗化驗?”
“當然要帶去化驗,我已經通知他們了。
”
餘靜送走了救護車,便到車間裡去了解生産情形和工人的健康狀況。
她在鋼絲車間,忽然聽到有人叫道:
“可找到你了。
餘大媽來了,你快去看看她!”
“在啥地方?”餘靜回頭一看是湯阿英,邊走邊問。
“在醫務室裡,——我和她坐三輪來的……”
餘靜走進醫務室,看見母親躺在床上,眼睛緊緊地閉着。
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注視着母親蒼白的面孔。
湯阿英對她搖搖手,小聲說:
“睡着了。
”
醫生走了進來。
餘靜問她母親的病情。
他說她最近一直腸胃發炎,消化不良,又受一些寒涼,可能吃了點不太幹淨的東西,所以上吐下瀉,給她服了藥,讓她好好睡一覺,再看看。
她便帶了湯阿英到車間走了一轉,然後一同回到辦公室,一走進門,把她們倆吓了一跳;鐘珮文直苗苗地躺在地上。
餘靜走到他面前,彎着腰,用手放在他鼻子上一按:有輕微的呼吸。
她馬上站起來,要湯阿英到醫務室把醫生找來,擡去搶救了。
咯咯咯……附近人家的雞打鳴了。
夜已深沉,滿天的星鬥已經稀疏,窗外的涼風習習吹來。
餘靜對着窗戶接連打了兩個哈欠。
湯阿英勸她回去睡覺,她微微一笑:
“我哪能走開?”
“這裡的事交給我好了。
”
“不,”餘靜搖搖頭,說:“你去休息好了,我留在這裡。
”
“你眼睛都紅了,你的責任重,身體要緊,廠裡許多事體都等你安排哩。
”
湯阿英懇切地說:“我做慣了夜班,一宿不睡也沒關系。
我懇求你去休息!”
餘靜又打了一個哈欠,看時間不早,别耽誤了湯阿英的休息,她今天才從無錫鄉下回來,一定夠累了,餘靜說:
“你不去,影響我休息;你去休息,我也好在這裡休息休息。
”
“那你快休息吧!”湯阿英不好再堅持,輕輕走了。
餘靜惦念躺在醫院的同志們,她拿起電話,問長甯醫院趙得寶和郭彩娣他們的病情。
“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要等明天看看再說,——”那邊的人發覺現在已是深夜四點了,改口說,“看今天再說!”
“好的,我們今天來看他們……”餘靜放下電話,往椅子上一靠,四肢發軟,兩眼幹澀,疲勞極了,上眼皮慢慢搭拉下來,一眨眼的工夫,便沉沉睡着了。
湯阿英并沒有走。
她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從門縫裡窺見餘靜慢慢入睡了,便悄悄走了進來,脫下身上的罩衣,給餘靜蓋上。
她坐在旁邊,守着電話,看餘靜發出均勻的呼吸,睡得很酣,心裡十分高興,就像是自己睡熟了一樣的舒服。
辦公室裡電燈的光芒暗下去,窗外射進早晨第一線陽光,照着餘靜圓圓的臉龐和兩個小小的酒窩,臉色顯得有些疲乏,但十分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