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趙得寶眼睛紅紅的,眼淚不斷地流下,嘴緊閉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餘靜心慌了,因為劉醫生告訴過她,趙得寶的病比較輕,難道忽然又重了嗎?她不相信,但又說不出道理來。
她問:
“心裡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
“究竟為啥?”
他用袖子拭去了淚水,嗚咽地說:
“我,我想起了小鬼……”
“小鬼?”湯阿英詫異地問:“你說的是誰啊?”
“我那死去的兒子,他好命苦呀!……”說到這裡,他又哇哇地哭了,這次簡直是大哭了。
病房裡病人的眼光都對着他,以為是出了事,剛才躺在被窩裡的病人,也給驚醒了,伸出頭來,朝趙得寶這邊望。
他床邊給餘靜她們團團圍住,别的病人看也看不清楚,叫人們更加焦急,睜大眼睛在靜靜地谛聽。
餘靜聽他講起死去的兒子,她頓時想起十二年前的往事:那年一百零五号車的滾筒壞了,當時他是穿油線的工人,搶着去修理,不巧鈎子鈎在滾筒上,胳膊給卷進去,受了重傷,送進醫院。
第二天,恰巧他老婆生了個兒子。
他老婆聽說他胳臂受傷要切斷,不管月子裡脆弱的身體,親自趕到醫院裡來看他。
為了這條胳臂,夫妻兩個再三商量,決心不讓割去,因為割了胳臂就等于割斷了一線生機。
哪個資本家要沒有胳臂的工人呢?他的老婆心裡像油煎似的難受,一邊是生命危險的丈夫住在醫院裡,徐義德根本不管,她得奔走醫療費用,又要親自去照顧他;一邊是剛剛出生的嬰兒,獨自在家裡,也需要慈母的撫養。
她一心挂兩頭,哪能安心。
後來看丈夫病在危急,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全家活不下去了。
她咬緊牙齒,下了決心:顧了大人,顧不了小孩。
唉,小鬼頭,早不來,遲不來,誰叫你這個辰光投生哩。
孩子沒人管,也沒有乳吃,等她照護丈夫做好手術回去,孩子早已直苗苗的躺在床上,離開了人間,她當時不敢告訴丈夫,等趙得寶回家,發現孩子沒有了,整整哭了一夜沒有閉眼。
他多麼希望有一個男孩子啊!餘靜知道他這一段悲慘的曆史,怕引起他的悲哀,安慰他說:
“過去的事了,現在你有病,不要想這些……”“我,我哪能不想呢?”他鼻子一陣酸,差一點要哭出來,捂住鼻子,等了等,說,“他媽說,這孩子可逗人喜歡哩,生的肥肥胖胖的,活蹦活跳的孩子就……就……”
他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傷心得說不下去了。
湯阿英不清楚趙得寶說的意思,奇怪地問道:
“你不是沒有孩子嗎?”
“我,我……我有……可是……”
餘靜扼要地把十二年前的往事對大家說了。
湯阿英她們同情地望着趙得寶。
趙得寶不盡的語言像開了閘門的水一樣湧出來:
“從前那辰光,我為了修理滾筒,受了重傷,徐義德來看過我嗎?酸辣湯來看過我嗎?連郭鵬也沒有照個面。
我住在醫院裡,死活廠裡也不管!沒有醫療費,我老婆到處去借。
胳臂成了殘廢,也不敢讓資本家知道,一邊忍痛,一邊做生活,有眼淚隻好往肚裡流。
我敢對啥人訴說?昨天晚上,廠裡這麼多的人病倒了,送醫務室的送醫務室,送醫院的送醫院。
劉醫生告訴我,區委非常關心我們工人的病,楊部長又親自來看我們,要長甯醫院保證把我們治好,要盡一切力量搶救每一個病人。
别的醫院知道了,都說要藥品給藥品,要醫生派醫生,全力支援長甯醫院給我們治療。
那麼多的病人,病情又那麼嚴重,醫生護士整整忙了一夜沒合眼,我們的病好了一大半,你們看,躺在床上的這些病人都好的差不多了。
”
他指着床上的病人給她們看,剛才躺在床上的病人好像給他作證似的,霍地都坐起來了,紛紛地說:“我們都好了。
”
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你們親眼看見的!親耳聽見的。
我們現在進醫院,再也不愁醫藥費用了,我們有‘勞保’①。
要是早解放,早有‘勞保’,我這隻胳臂也許壞不了,我的孩子也不會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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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勞保”指勞動保護條例。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低沉,那個沒有見面的嬰兒好像在他眼前哇哇哭哩。
趙得寶一句句話都打動湯阿英的心弦,就像叙述她自己的事一樣,她的眼睛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