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雲程參加廠裡民主改革代表大會,又選上民主改革委員會的委員,心裡比較笃定了,以為自己的事沒有任何人知道。
郭鵬所擔心的這一關不容易過,當時看來,已經過去了。
可是每次民主改革委員會開會,楊健的眼光常常對着他,讨論都要征求他的意見,這裡面大概一定有問題。
楊健知道他的事嗎?從啥地方曉得的?不會知道的。
那一雙洞察一切事物的敏銳眼睛為啥常常看他呢?這裡面準有原因。
說不定楊健知道一些風聲,但是不完全,也不能肯定,特地觀察他的聲色。
最近他的心像懸在半空中,忐忑不安,老是惦記心裡的事。
他想從側面了解一下組織上知不知道這件事。
他曾經想找楊健聊聊民主改革的問題,因楊健經驗豐富,自己說話如果不小心,滑出句把,露出破綻,那不是送上門去嗎?餘靜倒容易接近,也沒有楊健那麼敏感,但現在的餘靜不比過去的餘靜,不要輕易去碰。
鐘珮文卻經常見面,海闊天空啥都肯談,這是一個對象。
他想起鐘珮文不過是工會文教委員,兼夜校的教員,既不是黨的負責人,也不是工會的負責人,更不是民主改革的負責人,許多事體一定不知道。
可是負責人他又不願去找,把黨和工會的負責人默默數了一下,念叨到趙得寶,他喃喃地說:
“這是一個理想的對象。
他是一個誠樸的老工人,又是工會的副主席,地位不低,廠裡每次運動都參加,重大的事體他不會不知道。
”
他尋找機會接近趙得寶。
在試驗室裡等了兩天,他沒有看到趙得寶下車間。
在飯廳裡,他有意把吃飯的時間拉長,也不見趙得寶的影子。
他不得不改變他的生活規律,下班以後,不馬上回去,在運動場上轉來轉去,等趙得寶路過。
可是老見不到。
他感到趙得寶有意避着他,不然,為啥忽然見不到呢?他想上工會去找,又覺得突然,他一個人在籃球場上走來走去。
天快黑了,他正在焦急,一眼看見趙得寶從車間的大門走了出來。
他穩步緊緊趕過去,熱情地招呼道:
“老趙……”
趙得寶迎上來,見他一個人在籃球場上,奇怪地問道:
“怎麼到現在還沒回去?——我們廠裡的标準鐘不準了!”
“唔……”他感到趙得寶發現他内心的秘密,一時竟不知道怎麼解說好。
趙得寶見他愣在那兒,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随便問道:
“找我,有事體嗎?”
“沒啥事體,”他信口答道,心裡又怕失去這難得的機會,接着又補了一句,“你剛才到車間去,是不是找我?”
“找你?不是,我到車間摸摸工人的思想情況,看他們對訴苦的工作準備的怎麼樣。
”
“哦。
”韓雲程的态度稍稍自然一點了,說,“訴苦?”
“唔,訴苦。
”
“民改工作忙嗎?”
“這一陣可忙啦,群衆發動起來,要做細緻工作,整天待在車間裡,找工人談話……”
韓雲程這才明白為啥這幾天看不見趙得寶。
他想當面和趙得寶談,又怕路上碰到人,站在籃球場的白線上,不知道說啥好。
暮色從四面襲來,煤碴路兩邊的路燈已經亮了。
趙得寶惦記回到民主改革辦公室彙報車間工人的思想情況,急着說:
“韓工程師,你該回去休息了。
”
“是呀,我該回去休息了。
”
韓雲程向趙得寶告别一個人在煤碴路上沙沙地走去,思索趙得寶最後這句話的意思,認為非常深遠。
“該回去休息了”,分明是組織上準備解雇,一定不要他這個工程師了,一聯想是郭鵬曾經勸他辭職,越發不容懷疑了。
想不到郭鵬這家夥竟比他知道的還多。
既然要解雇,當然知道他的問題了。
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