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些人不是完全懂得這個道理,在重要關頭猶猶豫豫,包袱越背越重,最後自己吃虧。
”
“最後自己吃虧?”韓雲程思索餘靜這一句很有斤兩的話。
他坐在她的對面,沒法躲閃。
他說:
“如果一個人受到黨和工會的信任,他卻犯了錯誤,餘靜同志,你看怎麼辦才好?”
“把錯誤講出來,克服它!”
“今後怎麼做人呢?”
“有錯誤,不講,又怎麼做人呢?”
“這當然也是一個問題。
”韓雲程接着又問,“講出來,黨和工會仍然信任這個人嗎?”
“不講的辰光,黨和工會都信任他,給他工作,給他榮譽。
講出來,當然更信任他。
這一點不必顧慮。
”
韓雲程見餘靜的眼睛一直注視着他,心裡有些膽怯。
那眼光好像可以洞察幽微,仿佛啥事體也蒙混不過。
她的眼睛從來沒有這樣明亮過,今天一直看到他内心的秘密。
他再也不能隐瞞下去,看上去,今天非講出來不可了。
特别是最後那句話,簡直是對他講的。
“這一點不必顧慮,”還有比這再明确的話嗎!他的脖子紅了,耳朵有點兒發燒,準備幹脆和盤托出,但嘴上卻說:
“餘靜同志說的對,我也認為不必顧慮,黨和工會總是幫助每一個犯了錯誤的人。
”
“主要靠自己。
自己有了覺悟,黨和工會才好幫助他。
“是呀,靠自己。
”
“要是大家都像韓工程師這樣認識問題,事體就好辦了。
”餘靜昨天晚上見試驗室裡有很多人,韓雲程又不打算談,沒有深問下去。
她和楊健商量:準備今天約好韓雲程,下班以後談一談。
不料在車間大門那裡碰上,看他行色倉皇,便抓住機會約到俱樂部來談。
果然韓雲程提了上面那些問題,恰是火候,不能放過。
她說,“你有事找黨支部,現在可以談。
”
他沒有啧聲。
他暗中瞟了一下俱樂部辦公室的門,屋子裡除了他以外,隻有餘靜一個人,現在是再理想不過的時刻。
她察覺他顧慮的眼光,便說:
“不要緊,有話,你說好了。
現在沒有人來。
”
“哦。
”他說不下去,他問自己:餘靜怎麼知道他的心事呢?他暗自考慮她的話:“現在沒有人來”,斷定餘靜知道他的事。
工人們說的好:國民黨把人拉到泥坑裡,越陷越深;共産黨把人從泥坑裡拉出來,洗洗清爽,重新作人。
他低聲地說:
“餘靜同志,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你可不可以給我保守秘密?”
“可以。
”
“不告訴任何人。
”
“行。
”
“那你答應我了。
”
“你說吧。
”她覺得他忽然變成小孩子似的,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說,“我答應你。
”
箭在弦上,話在嘴邊。
他不能不說了,可是這樁事體怎麼好開口呢?黨和工會待他那麼好,他把這事隐瞞了這麼久,怎麼對得起黨和工會?他沒有這個臉開口。
但現在不說,更不對了。
他兩眼發酸,淚光模糊,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說:
“我做了對不起黨和工會的事……”
講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眼淚簌簌落下,一直流到他深藍色的人民裝上。
餘靜悄悄的注視着他。
等他嗚嗚地哭了一陣,她低聲地說:
“不管做了啥錯事,隻要講出來,改正錯誤就好了。
”
“我做了這件事,沒有臉見人……”說着說着,他又嘤嘤地哭泣了。
餘靜等他說下去。
他情緒很亂,像是一堆紊亂的麻,找不到一個頭,不知道從何說起。
一提到這件事,他忍不住要哭。
在重要關頭,總是她挽救自己,受到她無微不至的關懷。
餘靜見他哭哭啼啼,快上班了,就說:
“下班以後再談也可以。
”
他覺得對不起餘靜,在她面前難于啟齒,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了。
可是也隻有在她面前,自己才願意談這件事。
他想了一個辦法,說:
“我寫給你,好不好?”
“也好。
”
當天回到家裡,等家裡的人都睡了,弄堂裡五香茶葉蛋的叫賣聲消逝了,他才提起筆來。
單是開頭,他就寫了七遍,别的更不用說了。
改了又塗,塗了又改,比他寫大學的畢業論文還要艱難十倍光景。
他生平頭一遭兒遇到這樣難作的文章。
好容易寫好了,他在燈下仔細地再三斟酌每一個字,然後又用毛筆楷書端端正正抄了一遍。
他把報告裝進信封,放在口袋裡,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