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躺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下班,在俱樂部的辦公室裡,他又見到了餘靜。
按照他的要求,屋子裡沒有别的人。
他一進去,就把門關好,生怕有人闖了進來。
他坐到餘靜對面的木闆凳上,伸手到口袋裡,拿出寫好的那封信。
那上面寫着:呈交黨支部餘靜同志親啟;左上角另外有兩個字:絕密,旁邊畫了四個圈。
他雙手把信封捧到她面前,忸怩地說:
“就是這個,你看吧。
”
他的頭慢慢低了下去。
她接過那封信,仔細看了,字迹端正,一筆不苟,可見得寫的十分認真。
她抽出裡面的報告來看:
餘靜同志:
偉大的民主改革運動在我們廠裡展開了。
聽了楊部長和你的報告,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每一個有包袱的人都應該在這次運動中放下,不然越背越重,最後對自己不利。
現在,我想向你報告我自己的事——我懇求你給我絕對保密,否則,廠裡的人知道我的事,我就無臉在廠裡工作下去了。
這一點,請你務必注意。
我也有一個包袱。
過去,我不認識它是一個包袱,以為這是個人的私事。
所以反動黨團登記時,我沒有告訴你。
這次運動開始,我想這也許是個包袱,但是一個“滑稽”包袱,已經過去的事,談它做啥哩!
聽了大家訴苦,我日日夜夜想到我自己的事,雖然是一個“滑稽”包袱,也應該向你交代。
我不應該失去組織上再一次給我的機會。
在抗日戰争勝利後,即一九四六年一月,我參加了國民黨。
你知道,我對政治和政黨沒有興趣。
但我為啥要參加呢?因為那辰光,不是國民黨員,我這個工程師的飯碗就保不住。
為了生活,我不得已才參加的。
起初以為參加,不做事,不卷入政黨的糾紛,對我工程技術工作也沒有妨礙的。
誰知參加以後,每半個月要開一次會,我心裡就有點不安。
不久,又要我注意廠裡和裡弄有沒有共産黨,這使我思想模糊了。
我想起了古人說的“君子不黨”那句話。
我不幸卷入了政黨糾紛的漩渦。
當時,我真想退出國民黨,可是失業的危險又在威脅我。
我徘徊在十字路口。
我希望和談成功,兩黨合作,我們學技術的人不再卷入政黨的糾紛中,好給國家多做點事。
和談破裂,内戰的炮聲響了。
我在上海親眼看到國民黨的腐敗政治,通貨膨脹,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我很慚愧我是國民黨的一個黨員,人民受這些災難,我感到也有一份責任。
上海解放,使我對國民黨有了進一步認識:是誤國誤民的反動派。
而共産黨為國為民的高尚精神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從此,我怕人在我面前提到國民黨,我也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提到我和國民黨有啥關系。
我是國民黨的特别黨員,廠裡沒有人知道我的。
所以,反動黨團登記的辰光,我沒有勇氣去辦登記手續。
理由是自己決定不再和國民黨有關系就好了。
我私下斷絕了這個關系,實際上是背着沉重的臭包袱過日子,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膽。
五反運動中,大家歡迎我回到工人階級的隊伍,給了我很大榮譽,又吸收我當工會會員,更增加了内疚。
我曾經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又怕講出來會斷送自己的前途。
通過這次民主改革,聽譚招弟和湯阿英她們吐苦水,挖苦根,放下包袱,想到解放戰争時期,上海人民所受的災難,自己也不能幸免,全虧共産黨和解放軍打倒了國民黨反動派,解放了上海,不然,人民還在水深火熱之中;而我呢,做了他們的幫兇。
應該說,我是一個犯了罪的人。
這次,我認識了共産黨,人民政府的政策,不但要交代自己問題,放下包袱,控訴反動派,還要批評自己,重新做人。
從此以後,我堅決與反動派一刀兩斷,永遠跟着共産黨和毛主席走!
我衷心感謝黨對我的挽救。
最後,再一次請求不要把我的事告訴旁人。
此緻
敬禮
韓雲程上
“你的報告很好。
”餘靜看完了,說。
他一直低着頭,不敢擡起來。
擔心餘靜看了,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怎麼樣。
他不敢往下想。
但是把報告交給了餘靜,心裡反而安定了,一切問題交給餘靜去處理吧。
在靜悄悄中,忽然聽了餘靜這句贊揚的話,他猛的擡起頭來,望着她,許久說不出話來。
她站起來,走過去,緊緊握着他的手,說:
“我一定給你保密。
”
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股熱淚簌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