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湯阿英伏在桌子上慢慢睡着了。
她夢見娘站在一個高高的山上,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像要說什麼,可又不做聲。
她連忙迎上去,把訴苦後的遭遇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娘。
娘知道了,心中憤憤不平,對女兒說道:
“巧珠奶奶哪能這樣不講理?别人受了地主的罪,吃了地主的虧,她一點不同情也就罷了,為啥不分是非,還要冤枉好人呢?我帶你評評這個理去。
”
娘真的帶着阿英上巧珠奶奶這裡來了。
娘把事體的經過告訴巧珠奶奶。
開頭,巧珠奶奶也不耐煩聽下去,娘一定要她聽下去。
最後,娘質問她:
“你說這樁事體啥人不對?是我的女兒,還是朱老虎?”
“朱老虎當然不對,可是你女兒也不能說是好人。
這是醜事啊。
”
“的确是醜事,可是,你曉得,這是朱老虎的罪惡啊!”
“朱老虎強迫她,她當時為啥不叫嚷呢?”
“你知道朱老虎住的是灰磚高牆大花園,在他家叫嚷派啥用場?外邊的人永遠也聽不見。
”
“那你們第二天為啥不到縣裡告狀呢?”巧珠奶奶瞪了娘一眼。
“你說的倒輕巧。
朱老虎和縣老爺穿一條褲子。
告狀,不是送到虎口去嗎?再說,縣裡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我們連吃飯也沒有錢,全靠東拉西扯,哪裡有錢去告狀呢?你不曉得朱老虎的威風哩,在鄉下,誰敢碰他一根毫毛!”
“不管怎麼說,做出這種事的,總不能說是好人。
”“你不能眉毛胡髭一把抓,不分青紅皂白。
我倒要問問你,阿英這孩子到了張家,有啥不規矩的行為嗎?”
“當然有。
”
“你舉出一件來!”
巧珠奶奶想了半天,舉不出具體的例子來。
娘抓緊機會,反問道:
“我曉得你舉不出來,你為啥要冤枉好人呢?阿英自從到了張家,省吃儉用,埋頭苦幹,早出晚歸,哪點虧待過張家?有些人來人往,也是廠裡的黨員團員,要末就是車間的姊妹。
你為啥不想想呢?這樣的好媳婦到啥地方去找?”
巧珠奶奶仔細一想:阿英到張家以後,确是如她娘所說的,既然舉不出證據,也不好再懷疑了。
她放下笑臉,緩和了緊張的空氣,平靜地說:
“把事體弄清爽了,我曉得是朱老虎的罪惡,不怪阿英了。
我因為住在城裡,不了解鄉下的情形,說了一些沖撞的話,請你原諒。
”
“這也沒啥。
不知不罪。
好在我們是至親,不是外人,今後有啥事體,大家包涵點。
”
“是呀,”巧珠奶奶拍着阿英的肩胛說,“這回你受委屈了,怪我一時沒想開,别記在心上。
”
湯阿英一直站在旁邊,聽她們兩人一來一往地辯論,見娘把事情說清楚,心裡十分舒楊,高興得跳了起來,大聲說道:
“張家和湯家都是窮苦人,一根藤上的苦瓜。
在舊社會裡,我們兩家不曉得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大家應該互相同情。
我們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啥,也怪我沒有早把事情詳細經過告訴奶奶……”
她的話沒有說完,忽然一腳不小心,從一個高聳入雲的懸崖上跌了下來,身子晃晃悠悠的,下面是黑洞洞的無底的深淵,不禁大聲叫道:
“啊喲……”
她吓得渾身汗涔涔的,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仍然坐在窗前的桌子旁邊,巧珠奶奶從後面的屋子裡發出均勻的鼾聲。
全家的人都睡得很舒适,隻有她一個人還沒有睡。
剛才的夢境是那樣的真切,問題解決的是那樣的順利,慈母和藹的面容還依稀如在眼前,可是夢裡的喜悅和歡快都消逝了。
她雖沒跌下黑洞洞的無底的深淵,但她又坐在冰窖似的卧室裡。
她多麼想念娘啊。
娘要是能活到現在,一定會像夢裡那樣幫她說話的啊。
可是,娘啊,撒手離開了人間,永遠也不回來了!她清清楚楚記得那天夜裡的情景。
她守在娘的床頭,兩隻大眼睛盯着娘。
娘嘴巴一動一動的,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對女兒訴說,可是動了很久,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她一見這情形,忍不住落下淚來,低低地叫了一聲:
“娘……”
“你爹在鄉下不曉得怎麼樣,朱老虎一定不會放過他的……阿貴年紀又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