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義德的汽車一開出大門,司機回過頭來問他“到啥地方”,他還沒拿定主意,是找江菊霞還是馮永祥。
這兩位都是洋派頭,事先不約好,不大容易見到。
突然上馮永祥家裡去了,也有點冒失;江菊霞那裡不但需要約好時間,還得選擇好地方,不然她會撒嬌的,話也談不進去。
他于是對司機說:
“到廠裡去。
”
熟悉總經理脾氣的司機降低了車速,等候吩咐,聽說到廠裡去,頓時加足油門,那輛白克小轎車在衡山路平坦的柏油路上一陣風似的急馳過去。
他一到廠裡,匆匆忙忙直奔經理室,好像有人在等他。
經理室裡空空洞洞,一個人也不在,他把門關上,連大衣也來不及脫下,便抓起話筒,打電話。
他首先打給江菊霞,娘姨說江大姐出去了;再打給馮永祥,也說出去了。
他看看手上白金的勞萊克斯手表:十一點還不到,怎麼都出去了呢?難道今天工商界有緊急的事體嗎?他為啥不知道?黨和政府有集會嗎?他并沒有收到通知。
他脫下大衣,往沙發上一扔,在室内不安地踱來踱去,走到窗口,望見餘靜向車間走去,他馬上想起楊健。
守仁的事拜托楊健想想辦法,可能有點苗頭。
仔細一想,他覺得楊健隻管長甯區,徐彙區的事他管不上,而且頭寸不夠,要找市裡首長才行。
市裡首長他認得太少,就是認識的,也不太熟悉,何況這些事,不便親自出馬,要由第三者講話才方便。
他再打電話給馮永祥和江菊霞,家裡不在,辦公地方也沒人。
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走投無路。
他不斷搔着頭皮,望着經理辦公室的門發愣。
門忽然開了,露出一個長方型的臉龐,透過那副玳瑁邊框子的散光眼鏡向室内窺視。
一見徐總經理站在屋子當中,那長方型的臉龐上立刻堆上笑容,腮巴子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他一進門,便彎腰鞠躬:
“總經理,您早!”
“到啥地方去哪?佐賢。
”
“到試驗室找郭鵬他們去了。
剛才碰到餘靜同志,說您來了,我就趕緊回來了。
”
“我說怎麼看不見你哩。
”
梅佐賢聽總經理的口氣緩和一些了,他走過去說:
“沒想到您這麼早來上班,早曉得,我就在門口等您了。
為這爿廠,您真辛苦,日夜奔忙。
”
“隻要把廠辦好了,倒也沒啥,就是不斷出事,”徐義德把徐守仁的事告訴了他,希望他動動腦筋,出點主意,說,“早曉得如此,就讓他上美國,或者留在香港也好,省得讓我操這份心。
”
“現在要想辦法先把他弄出來再說。
”
“你說的是,我打了一早上的電話,誰也沒找到。
”
“馬慕韓不在嗎?”
“我沒有找他。
找到他,他會給我講一套大道理,最後,還是不肯幫忙。
”
“馮永祥和江菊霞呢?”
“都找過了,一個也沒找到。
”
“我今天倒可以見到他們……”
“你!”徐義德大吃一驚。
他想不到梅佐賢現在比他吃的開了,梅佐賢可以見到他們,而他自己一點還不知道哩。
他勉強鎮靜,淡然地問道,“你們有約會嗎?”
“唔,今天下午兩點鐘公會執監委員會召開資方代理人座談會,馬慕韓、馮永祥和江菊霞他們都要去的。
我剛才收到通知,到試驗室去,就是約韓工程師郭主任一道去的。
”
徐義德把眉頭一揚,懷疑地問:
“棉紡業同業公會召開座談會,為啥沒有通知我呢?我大小也是個委員啊!”
“也許通知還沒有送到……”
“再過兩個多鐘點就開會了,現在沒有通知,就不會送來了。
”
“是不是送到總經理家裡去了?”
“不會,我剛從家裡來……”
梅佐賢設想都不對,他既怕總經理生氣,又怕自己突出,給總經理又想出一個理由:
“可能隻找資方代理人,要我們這些三四流人物去。
巨頭們沒有請。
”
徐義德心中十分不滿,認為是馮永祥搞的鬼,挖他的牆腳,還不請他去參加,簡直是豈有此理,手段未免太毒辣了。
梅佐賢的解釋給他留個面子,他順口應道:
“你說的對。
我今天還有事,就是通知我,我也沒有空去。
”
他說,“可惜馮永祥和江菊霞現在找不到……”
“沒關系,守仁的事體,總經理,你交給我好了。
我給你去辦。
”
“那你早點去,好找機會給他們談談,先摸摸對方的态度,不要一下子就攤牌。
”
“這個我有數,總經理,你放心好了。
”
下午一點鐘剛敲過,梅佐賢根據總經理的指示,便趕到棉紡織業同業公會去了。
在南京西路卡德路口那邊,有一座乳黃色的西式洋樓,梅佐賢走到那裡,院子裡已經停了好幾輛汽車了。
馬慕韓那輛黑色白克車子停在靠門口那裡。
梅佐賢匆匆走了進去。
馬慕韓從北京開會回來,對上海民建臨工會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從全國工商聯籌備會和民建二次擴大會議上摸到了中央的底盤,認為過去上海工商界懷疑私營企業沒有前途,民族資産階級馬上就要消滅,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現在看來,民族資産階級不但馬上不會就消滅,而且私營企業也有可為,要振作起來。
現在正是好機會,站穩上海工商界的陣地,有了廣大的代表性,便可以一帆風順,在工商界平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