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裡含有責備他的意思,不好再一個勁上。
但總經理委托的事又不好不賣力氣。
他摘下鼻梁上那副玳瑁邊框子的散光眼鏡,用嘴在鏡面上哈了一口氣,拿雪白的手帕擦來擦去,一邊說:
“永祥兄太客氣了……”
馮永祥有意不搭腔,從面前的矮腳的圓桌上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角上,燃起,悠然自得地抽着。
徐義德生怕失去這個機會,接上去說:
“那天夜裡的事,我連做夢也沒想到,忽然來了兩個人民警察……”
馮永祥不讓徐義德說下去,打斷他的話,說:
“我聽老梅說了,真是不幸。
現在人民政府根據法律辦事,不會錯的。
守仁在外邊搞的啥名堂,恐怕你老兄也不大清楚。
”“那是呀。
”徐義德怕他推辭,迫不及待地懇求道,“不過父子總是父子,抓進去,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希望老兄大力幫個忙……”
“我?”馮永祥驚愕地說。
“唔,你和政府首長很熟,最适合不過了。
”
徐義德抓的很緊,叫馮永祥躲閃不開。
馮永祥心裡想:這個人情不能輕易許諾,何況徐義德這個人像一匹沒有籠頭的野馬,不上緊籠頭,是不會聽指揮的。
他沉思地說:
“這可是樁大事體呀!我的頭寸太小,派不上用場。
”
“我看你最合适了。
”
“不,我倒想起了一個人,你找他試試看。
”
“誰?”
“馬慕韓。
”
“馬慕韓?我同他不夠這個交情。
”
“早兩天你不是還請他吃過飯嗎?交情也不錯哩。
”
徐義德聽馮永祥說到這裡,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心頭不禁一怔。
他請馬慕韓吃飯,沒有告訴工商界任何人,馮永祥怎麼知道的呢?那次沒有請馮永祥,聽他口氣,是有意見的。
怪不得今天資方代理人座談會請了梅佐賢他們,不請徐義德哩,原來是給徐義德一點顔色看看的。
徐義德感到在馮永祥手下辦事不容易,老是把他放在自己荷包裡。
他想多投奔一些門路,對今後發展會有幫助。
沒想到請了一次客,就觸動了馮永祥的虎須。
偏偏在這個當口,徐守仁又出了事,不得不請馮永祥幫忙。
他慌忙辯解道:
“謝謝你和江大姐介紹我參加了民建會,早兩天在民建分會碰到馬慕韓,他說我家的無錫菜好吃,便一道吃了便飯。
本來想約你和江大姐一道來的,打了電話,沒有找到你們。
”
“不用約,我是常來打擾的,倒是江大姐你應該請請她,不然人家說,你過河拆了橋。
”馮永祥講到這裡意味深長地望了林宛芝一眼。
林宛芝向徐義德盯了一眼,責備他最近又找江菊霞去了。
徐義德脊背骨一陣涼意掠過,他感到很窘,不僅是馮永祥當着林宛芝的面公然提到江菊霞的事,而且是指着和尚罵秃子,叫他既不好否認,也不能承認。
他覺得馮永祥有一根無形的繩子緊緊捆着他的身子,使他動彈不得,隻能讓馮永祥牽着走。
他不甘心俯首帖耳地仰人鼻息,可是目前處在這狼狽的境地,又不得不依仗馮永祥的大力。
他忍氣吞聲,表明自己的心迹:
“我不是過河拆橋的人。
永祥兄對我的好處,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守仁這件事,希望老兄幫個忙……”
徐義德雖說暗暗低了頭,但他還怕馮永祥不答應,想起守仁現在不知道在啥地方,吃怎樣的苦頭,心頭一陣辛酸,話也說不下去了。
響鼓不用重槌。
馮永祥一點,徐義德就明白了。
馮永祥不松口,再逼他一步:
“我知道德公不是那種人。
我就怕江大姐多心。
守仁的事,我不是不幫忙,就怕頭寸不夠,說話不生效力,叫你失望,反而不好……”
徐義德暗中碰了碰林宛芝的胳臂。
林宛芝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說:
“馮先生是上海灘上的紅人,同政府的首長又很熟,這個忙請馮先生幫一幫!”
“這個,”馮永祥一見林宛芝開口,他心裡早就軟了。
林宛芝拜托的事,馮永祥哪有不奉命辦理的道理?他望着她微微一笑,說,“德公的忙,我當然要幫,不過,慕韓兄出面說一句話,那就更有力量了。
”
她從他的微笑裡,知道他心裡已經答應了,用不着再催。
她看到梅佐賢那一雙眼睛在眼鏡後面滴溜溜地注意他們兩個人的表情,心裡有點發慌,唯恐被他發現内心的秘密。
她撇清地把人情推到徐義德的身上:
“對啊,你和義德是要好的朋友。
……”
徐義德見馮永祥死揪住馬慕韓不放,要打開這個結。
他想出了一個妙法:
“永祥兄說的也有道理,你們兩位出面,守仁的事一定沒有問題了。
……”
“十拿九穩。
”梅佐賢在一旁打邊鼓。
“慕韓兄那裡,還得依仗你老兄的大力,”徐義德接着說,“我同他提,怕碰釘子。
”
馮永祥正愁不好急轉彎,聽了徐義德的話,暗暗欽佩他想的好主意:
“德公的事,我不能不幫忙,一定遵命辦理。
最近慕韓兄要請工商界朋友們聚聚,我把你的名字開上,吃完飯,我們慢點走,一同給他當面談。
我想,他會答應的。
”
馮永祥對徐義德說完,毫無顧忌地注視了林宛芝一眼,要她領這份人情。
她羞答答地避開他的眼光,微微低下了頭,心急劇地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