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相信倒黴鬼那一套,”他咬着牙齒,指着樓文龍的床鋪說:“害得我沒臉見人。
現在想想,還是學校裡的老師真正關心我,爸爸媽媽講的話也是為我好,連這裡的看守也勸我,再不回頭,我的路越走越遠,這一輩子要完哪!”
“那不會的。
你年輕有為,前途遠大,以後出去,還可以轟轟烈烈幹他一番。
‘滬江’那些企業,義德百年歸山,還不是你的!你愁啥?你不像我,我的案子他們一直在調查,到現在還沒有判決,不了解将來是個啥結果哩!”朱延年說到這裡,忍不住黯然低下了頭。
“你也可以改邪歸正,好好學習,重新做人,就是多判幾年,不是也可以假釋嗎?”
“我?”朱延年聽了外甥的話,感到有點羞愧。
他知道外甥不是教訓他,希望他也能夠早一點出去,可是外甥怎麼知道他的案情重大呢?他從來沒有把福佑藥房的事體對外甥說過。
他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我沒有那個福氣。
”
“為啥?”徐守仁感到奇怪。
“我和你不同啊,這麼大的歲數了,骨頭都硬了,腦筋也不靈了,還學啥呢?我是過一天算一天,反正關在牢裡,政府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
“你不是說,要是想出去,隻要找個鋪保,随便啥辰光都可以出去嗎?”
朱延年想起外甥剛關進來的辰光,他說過這些話,可是“五反”這陣風好厲害,好像到現在還沒有過去;美國佬更是沒有消息,共産黨也沒聽說有什麼變化,他的案子到現在也沒有了結,法院還一直追問他那啥“五毒”,雖然下決心咬定牙關,一個字也沒有承認,不過那些“五毒”都是事實,有物證也有人證,能不能賴得一幹二淨,沒有把握;連外甥也知道他的案情重大,可見外邊的風聲很緊,使他有點沉不住氣了,不知道法院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他不禁流露出不滿的情緒。
“等我出去,要爸爸給你活動活動。
”
“現在隻有這一線希望了,全靠你啦,我的好外甥……”
“隻要我出去,老頭子不肯幫忙,我就給媽媽說,媽媽有辦法對付他。
”徐守仁感到碰到知音人那樣的愉快,他拍拍胸脯,說,“這樁事體,包在我身上了。
”
“有了你幫忙,我就放心了。
等我出去,一定好好謝謝你。
”
“我們是一家人,談不到謝謝二字。
”
“今後隻要你用到舅舅的地方,你盡管說好了,我雖然從事商業多年,特别是西藥業情況比較熟悉,其實我對工業也有興趣,辦了藥廠,嘗了甜頭,比商業的興趣還濃,尤其是棉紡工業,興趣更大。
不瞞你說,我的好外甥,參加了星二聚餐會,整天和棉紡資本家在一道,将來出去,我還想在棉紡界混混。
”
“我出去以後,在爸爸面前給你說說,你願意的話,就到滬江兼個工作。
”
朱延年一聽到徐義德心裡就冷了半截:徐義德怎麼會用朱延年呢?他搖搖頭。
“暫時别給你爸爸提這樁事體,就是我出去了,要先整頓整頓福佑,一時還抽不出手來搞工業,等将來你管滬江,我一定為你服務。
”他想起馬慕韓手裡一位副經理,跟馬慕韓辦了一二十年棉紡工業,利用馬慕韓的舊機器和花衣,又靠了馬慕韓的牌子,東拼西湊,自己也辦了一個廠,不久又蓋了新廠房,買了新機器,進了大批花衣,在棉紡界闖出了牌子,以後也成了屈指可數的棉紡工業資本家了。
這人的發迹史最近老是在朱延年心中蠕動。
隻要徐義德活着,他的夢想變不成現實。
徐義德總要衰老的,希望他早點見閻王,徐守仁一坐上滬江總經理的寶座,他的美夢就可能變為現實了。
他既不是為徐守仁服務,也不是為滬江服務,在想怎樣為自己服務。
“為我?”
“唔,為你服務,也就是為滬江服務……”
樓文龍外邊值勤回來,一進門,往床上一躺,開口便罵:
“真他媽的倒黴,又勞動了兩個鐘頭,害得我渾身骨頭酸痛,兩條腿差點擡不起來了。
”
“過兩天就會好哪。
”徐守仁說,“我最初勞動一個鐘頭就吃不消,弄得渾身無力,兩眼發花,過一陣子,就不在乎了。
現在我到工廠裡勞動一天也沒啥。
要是讓我在号子裡蹲上一天不勞動,反而覺得閑得慌,悶得很,就想去活動活動。
”
“那你是賤骨頭。
要是不叫我值勤,不叫我勞動,我樂得躺在床上,惬惬意意,一輩子不叫我勞動,我也不會閑的慌。
悶嗎?不會躺在床上睡大覺嗎?有福不會享,你這個阿木林!”
“好,你聰明,有本事下次你别去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