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外樓吃過晚飯,徐義德一家人回到西湖飯店。
大太太約徐義德一同去看杭州越劇團的《白蛇傳》。
林宛芝和吳蘭珍都想看這出戲,朱瑞芳說身子有點累了,不想去看。
徐守仁留下來給娘作伴。
等徐義德他們走了,朱瑞芳把兒子拉到窗口坐了下來。
西湖隐藏在朦朦胧胧的夜色裡,煙霧騰騰,黑茫茫一片,顯得靜幽幽的。
倒是湖邊公園很熱鬧,椅子上,草地上到處是人,在吵嚷的人聲中,不時聽見叫賣冰棍的聲音。
沿着湖邊公園過去,一連串的電燈挂在半空中。
朱瑞芳從樓上窗口望下去,就像是一串晶瑩的珍珠鑲在披着一層黑色輕紗的西湖邊上,把西湖打扮得華麗而又端莊。
朱瑞芳瞧見兒子發呆,坐着默默無言,便問:“沒有讓你看戲去,不高興嗎?”
“不,我陪你,你不是累了嗎?你歇一會。
”
“到西湖來白相,累啥?我懶得和他們一道去看戲,坐在這裡談談不頂好嗎?你今後可要用功讀書啦。
”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這我曉得。
我娘家的兩個兄弟不争氣,死的死,關的關,筱堂在鄉下管制勞動,看上去也不會有啥作為。
延年的事,我到處給人叩頭作揖,也叫你爹找人說情,大家都說福佑的案情重大,不好随便說情。
他還坐在鼓裡,不了解自己的問題有多大哩。
他還以為像國民黨統治辰光,走走門路就可以出來啦。
嗳,世道變了,現在是共産黨的天下,人家辦事鐵面無私,送鈔票送金條不派用場。
他在裡面,不了解我挖空心思,打了多少主意了。
雖說沒有成功,我這個做姐姐的總算對得起他了。
延年一時怕不會出來啦,福佑拉了一屁股債,現在停業了,我看,也好不了。
想起我娘家的人,沒一個可依靠的了,他們多少還要依靠我一點。
我現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你了。
你爹也很關心哩。
他嘴上雖說的厲害,心裡可疼你。
”
“我了解。
”
“你在裡頭,我沒一天睡過好覺,老是提心吊膽,生怕你出事,日夜盼你回來。
隻要有人揿鈴打門,我總以為是你回來啦。
有時,連别人走快一點,我的心都跳的厲害哩。
人前人後,我聽了不曉得多多少少的閑言閑語。
你關在裡頭,我有啥閑話好講?人家愛管閑事,好說風涼話,就甩個耳朵給他。
說吧,把嘴巴說幹,把舌頭說爛!為了你,我啥酸甜苦辣的味道都嘗了。
我一心隻盼望你出來,給我争口氣。
現在你出來啦,以後要聽娘的話啊!我這一輩子靠在你身上了。
”朱瑞芳說到這裡,過去的無限辛酸湧到心頭,眼眶一紅,再也忍耐不住,簌簌地落下淚來了。
徐守仁聽的心裡也很難受。
他沒料到自己給父母帶來這麼多的辛酸,這麼多的憂愁!他感動地說:
“娘,你别哭,我聽你的話。
”
她拭着淚水,滿意地點點頭,說:
“你爹望子成龍,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
你就是上了壞人的當,吃了啞巴苦,受了好幾個月的冤枉罪。
常言說的好,浪子回頭金不換。
你不要娘老子再操心,用功讀書,埋頭讀到大學畢業,出來接手你爹的企業,照顧照顧我娘家的人,我死了也閉上眼睛了。
”
“你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啥,我一定規規矩矩用功讀書,再不和壞人往來了。
”
“那麼,‘五層樓’那些壞地方也再别去了。
”她透過淚光望着他說,幾乎是用懇求的口吻。
“‘五層樓’飛機場早就叫政府取締了,流氓阿飛都抓了起來,拖我下水的那個樓文龍也在提籃橋吃官司哩。
”
“我也不看報紙,你爹忙的顧不上給我談這些,我就像個聾子,外邊的事啥也聽不到。
‘五層樓’這些地方早就該取締了,流氓阿飛都抓起來,很好,人民政府這回做的很對。
”
“我以後天天給你讀報,好啵?”他過去也不看報,在獄裡能夠看到報,知道了很多國内外大事,越看越有興趣了。
一天不看報仿佛丢了啥物事。
他說:“讀報真有意思,天下的大事都了解。
”
“讀報太傷腦筋了。
報上有啥大事體,給我說說就行了。
”她出神地望着兒子,覺得他給關了這幾個月,懂得的事體多極了,簡直太可愛了。
她撫摩着他的肩膀,說:“看到你,我啥憂愁也沒有了,隻是還有一樁心事沒了……”
她沒有說下去。
他不了解是啥心事,猜想可能是學校的事,便說:
“你放心好了,我插班一定可以跟上去。
前天去看老師、同學,大家都熱烈歡迎我、鼓勵我。
老師還說,隻要我用功讀書,下了課,有不明白的,他還可以個别教我哩。
”
“這一點我放心。
你是個聰明孩子,腦筋靈活。
老師給你上的功課,你念了三遍就記住了。
”
“那你還有啥心事呢?”
“你年紀不小啦,上海香港折騰了兩三年,沒好好讀書,耽誤了功課,要不,你也快大學畢業了。
我想給你找個對象,結了婚,就了卻我這樁心事。
”
“結婚?”他一點也沒有想過這樁事,他不假思索地搖搖頭,說,“不,等大學畢業再結婚。
”
“那還有好幾年哩。
”
“我反正年紀還輕,遲兩年怕啥!”
“别叫我一心挂念兩腸,早結婚,早了一樁心事。
聽我的話,孩子。
”
“這件事不忙,遲點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