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書了,别的話慢慢再談吧。
她說:
“陪我去,你怕啥?也不是上别的地方去。
”
吳蘭珍還是不吭氣。
大太太指着她蓬松的頭發說:
“過來,我給你梳梳,晚上好去聽書。
”
“這一陣忙着考試,沒有工夫上理發店做頭。
聽書,也要梳頭?”
“書場那麼多人,總要收拾收拾,披頭散發,像啥樣子!”
“好吧,好吧,我自己梳。
”
一走到南京路上成都路口,人們遠遠就看見茫茫夜空中矗立着霓虹燈做的四個大字:滄州書場。
徐公館的一輛水綠色的小轎車開到書場門口,早有人打開車門,大太太先下車走了進去,接着是朱瑞芳和吳蘭珍,最後走進去的是徐守仁。
老王事先給書場打了電話,訂了座。
她們上樓走進書場,第三排當中四個最好的座位空着,其餘的座位上黑壓壓的都坐滿了人。
觀衆當中十之七八是婦女,她們四個人走進去,引起全場注目。
大太太先進去坐下,吳蘭珍坐在朱瑞芳的右邊,正好吳蘭珍右邊空一個位子給徐守仁。
吳蘭珍很不滿意這個位子,可是沒有辦法。
她對左右兩邊的人都不理睬,眼睛一個勁對着當中的小小戲台。
戲台當中放了一張小長方桌子,桌子上挂了紫色絲絨的桌圍,四邊鑲着金穗子,閃閃發光。
桌子後面有四張椅子,天青色的幕布兩邊各有一個門。
著名評彈演員劉天韻穿了一件淡灰色的直羅大褂,下擺罩着腳上那隻淺圓口的軟底黑直貢呢的鞋子,白府綢襯衫的袖子翻卷在外邊;雖然已是中年,頭發梳得雪亮。
加上那一身打扮,給身旁的電風扇一吹,顯得俊秀而又潇灑。
他坐在當中那張椅子上,懷裡抱着個三弦,右手輕輕撥弄,發出清麗的旋律,他嘴裡唱着充滿了江南情調的富有濃郁韻味的《西廂記》:
天街夜色涼如水,一輪明月浸西廂。
萬裡無雲人寂寂,隐隐谯樓打二更。
(她是不管那)花街露滑弓鞋濕,輕移蓮步繞回廊。
(想到那)萱堂年老雖猶健,(到底是)風燭殘年草上霜。
(又想到)聰明伶俐的歡郎弟,(怎能夠)留得崔家一脈香。
……
大太太非常熟悉彈詞,她聽到這兒,便低聲對朱瑞芳說:
“這一段是莺莺燒夜香,張君瑞這辰光已經進京趕考去了。
”
“聽說張君瑞很有學問,是啵?”
“可不是,他是有名的才子,一封書信抵得百萬雄兵!”“哦!”朱瑞芳并不熟悉《西廂記》,她眼裡露出欽佩的光芒,說,“本事真不小。
”
“莺莺也直可憐,父親死了,隻靠一個寡母和一個弱弟……”大太太替古人擔憂,歎息了一聲。
“找到一個好丈夫,就有了靠山了。
”
朱瑞芳說完了,看了吳蘭珍和徐守仁一眼。
徐守仁對彈詞沒有多大興趣,覺得軟綿綿的,慢騰騰的,一件事唱了好半天,沒一個完的,聽的叫人膩煩。
他對場子裡賣小吃的,倒很有興趣,小販身上背着一個一尺五寸來長的方木盒子,有賣香煙的,有賣糖果的,有賣各種美味可口小吃的。
他們在觀衆當中慢悠悠走來走去,任人挑選。
徐守仁一招手,一個賣小吃的過來了。
他知道吳蘭珍最喜歡吃鴨肫幹,特地挑了四個,又買了四包牛肉幹和四串五香豆腐幹。
她首先拿了兩個鴨肫幹遞給吳蘭珍,她不聲不響地分給了姨媽和朱瑞芳。
他再遞一個過去,她退了回來。
他驚詫地問道:
“你不要嗎?”
“我不吃。
”
他竭力忍耐着,指着牛肉和豆腐幹問她:
“這個呢?”
“也不要。
”
他碰了一鼻子灰,沒法再問她了。
大太太把鴨肫幹遞給吳蘭珍,說:
“我的牙咬不動了,你吃吧。
”
吳蘭珍不好退給徐守仁,她拿在手裡,還是不吃。
大太太硬要她嘗嘗。
說是滄洲書場的鴨肫幹味道好,越吃越鮮,她這才勉強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徐守仁給大太太送過去牛肉幹和豆腐幹,她隻留下一串豆腐幹,吃了一塊,接着又吃了一塊,并且要朱瑞芳吃:
“你嘗嘗,這裡的五香豆腐幹是有名的,又嫩又香又甜,真好。
”
朱瑞芳嘗了一塊,說:
“的确不錯。
你真有研究,啥事體都比我在行。
”
“我和你比起來,差的遠啦。
”
這時劉天韻在台上唱道:
雙膝兒跪倒在蒲團上,暗暗祝告叩穹蒼。
(但願那)
高堂白發身康健,無災無晦壽無疆。
(但願那)歡郎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