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不疊。
江菊霞臉紅紅的,含羞地說:
“虧你想的到。
”
她隻生過一個女兒,如今在念初中。
她和前夫離婚以後,沒有再結過婚。
她經常忘記自己是個女的,這次又讓馮永祥鑽了空子。
等笑聲消逝,休息室裡又靜下來了,她往下說:
“分娩總是痛的。
”
“還是江大姐有經驗。
”潘信誠暗中看了馬慕韓一眼。
“無痛分娩法,不過是說的好聽。
我們是小偷進衙門:沒理。
”徐義德心裡想起了朱暮堂,說,“不殺頭,已經是上上大吉。
惠光說的對:我們隻有服從,不能反對。
”
“這話也不盡然。
這次中央首長講了,私營企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要有三個條件:需要、可能和自願。
中央首長特别強調要自願,民主階級内部的事,要根據自願的原則辦事,而不是強制。
德公。
”
“慕韓兄這話很重要,不管有沒有需要與可能,資本家不自願,政府就對你沒有辦法,不能強制。
關鍵還是在我們自己。
老實說,自己辦的企業,沒有一個人願意自動交出來的。
”
馮永祥對大家巡視了一下,說,“你們說,是啵?”
潘信誠接過去說:
“隻有自己養的兒子,自己才曉得艱難。
私營企業,哪一家不是從小廠擴充到大廠,由一個廠發展到幾個廠,辦個廠要花去不少心血。
賺了錢,還是投入企業再生産,總希望企業一天天發展。
現在要社會主義改造,怎麼會自願呢?現在做資本家,肚皮裡龌龊,不要隐瞞,有話自己老老實實說出來,也不要做别人的蛔蟲。
”
馮永祥說:
“信老這話十分中肯,工商界究竟是工商界,不要以先進代替落後。
”
“自願這一條很好。
”柳惠光稍為放心一點了,說,“實行總路線要逐步地來,軟搭搭,這個最适合我們的口味了。
”
柳惠光說完了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對大家說:
“喝點咖啡提提神,再不喝要涼了。
”
大家都端起了杯子。
休息室的空氣頓時和緩一些了,有了“自願”這一條,大家松了一口氣。
徐義德皺着眉頭,繃着臉,沒有喝咖啡。
等大家把杯子放下,他說:
“有了需要與可能,不自願恐怕也要自願了。
”
接着他歎息了一聲。
這一聲歎息把剛剛松弛了的心弦又繃得緊緊的了。
柳惠光正要拿杯子再喝一點咖啡,聽了徐義德的歎息聲,他的手在半路上停下來了,自己也唉聲歎氣。
馬慕韓聽了潘信誠的訓詞,當時吞下去了,沒有還手。
他并不隐瞞肚皮裡的龌龊,也沒有意思要做上海工商界的蛔蟲。
潘信誠和他父親是好朋友,在潘信誠面前他是晚輩。
要是别人講這些話,他當時一定會跳得三丈高。
但這是信老說的,除了收下,他有啥辦法呢?徐義德的歎息,給他送上來一個由頭。
他說:
“德公,對國家資本主義也不必那麼緊張。
國家資本主義并不就是國家的資本,是國家資本與私人資本合作的經濟,私人資本主義所有制也沒有取消。
國家資本主義工業方面的形式是:高級,公私合營;中級,加工定貨;低級,國家大部收購。
拿我們棉紡業來說,大多數是加工定貨的,隻有少數廠是自紡的,實際上我們棉紡業大部分已經是國家資本主義性質的經濟了,不過是中級形式罷了。
至于要不要向高級形式發展,那是各個廠自己的事,政府都不強制,工商界更沒有哪個人敢強制别人向國家資本主義發展。
就是高級形式‘公私合營’也沒有啥可怕,不信,可以問問懋廉兄。
”
馬慕韓一提,徐義德才想起上海私營銀行,錢莊已經合營很久了,而金懋廉是合營企業和私方副總經理,剛才給馮永祥吵吵嚷嚷,竟然忘記了。
他說:
“懋廉兄,私營行莊合營的怎麼樣?”
金懋廉打掃了嗓子,一闆一眼地說:
“在醞釀合營以前,經公私雙方很長時間的協商,最後簽定了協議書,内容規定得很詳細。
合營以後,公私雙方仍然本着協議精神來解決問題。
總經理是公股代表兼任的,我是私股副總經理,公私股代表和幹部之間,相處都很融洽。
總的是集體領導,大的問題通過會議解決,日常行政工作層層負責,逐級上報。
公股幹部一樣對上級報告工作。
平常處理工作,有事相商,彼此尊重。
總經理大約一月來一次,業務工作都由我經手,不過大家分工方面有所不同,如思想領導和業務領導等等,都有明确分工,職責分明。
我個人體會是有職有權。
至于工資問題,一般的按原來的職位和現在的工作調整。
所以,在工資待遇上沒有問題。
不過‘挂名襄理’之類,要看他所擔負的實際工作來考慮,我看,這也是對的。
不能拿錢不做事。
我們私營行莊,‘理’字頭的很多,合營以前,老實說,我真有點擔心:這麼多‘理’字怎麼安插?合營以後,全安插了工作。
有位襄理,合營之後,因病休假六個月,覺得老領幹薪不好意思,自動要求辭職,公方代表再三勸他,他仍舊要辭職,最後還是給他停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