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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不以為然,要潘宏福不要向馬慕韓這些人學。
馬慕韓是公子哥兒,不是自己創業,不知道創業的艱難。
他逞強好勝,隻圖虛名,一心想做官,出風頭,把啥都忘記了,哪裡知道他父親當年怎麼苦心經營,風裡來雨裡去,才掙下這份家業。
他父親指望他承繼祖業,發揚光大,誰料到他雙手捧出送人,而且是滿不在乎,毫不心痛。
真正是豈有此理。
潘信誠說,如果他有這樣的兒子,就是死了,在棺材裡也要罵這個不肖的畜生!潘宏福說公私合營也不等于雙手捧出送人,還有股息可拿哩!潘信誠啐了兒子一口:企業在自己手裡好呢,還是在别人的手裡好?那點股息算了啥!個人企業的利潤可以全部上自己的荷包裡!潘宏福不敢再往下說,潘信誠的氣一時也消不掉。
父子兩個坐在汽車裡,一句話也沒說。
潘宏福的席位正好排在潘信誠的緊右邊,他見大家都站了起來,父親穩穩地坐在那裡不動,那叫馬慕韓下不了台,便用左腳碰了碰父親的右腳。
潘信誠慢慢站了起來,左手按着桌子,右手顫抖地端起酒杯,笑嘻嘻地說:
“人老了,不中用了,連敬酒也落後了。
”
“信老年紀比我大,”宋其文說,“精神可比我足。
”
“這一陣也不行了。
”
“來,來來,大家幹一杯!”江菊霞舉着酒杯向大家示意,然後給馬慕韓的杯子碰了一下,說,“興盛這次批準合營,等于中了頭彩。
慕韓兄,恭喜你!”
在一片恭喜聲中,大家幹了杯。
馬慕韓今天特别興奮,喝了一杯酒下去,更是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他的棉紡業全業大聯營的宏偉計劃,在進行期間,遇到不可越過的暗礁,一是史家,一是潘家。
史步雲要江菊霞透露,由于處在工商聯主任委員的地位,他的企業不好輕易聯營,要看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的意見,彬彬有禮地關了門。
潘信誠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是他那個條件:要等棉紡同業都同意了他才考慮,這是另一種方式拒絕。
如果潘信誠贊成了,很多同業會跟進的,說不定史步雲也會考慮。
徐義德雖說答應了,但是并不積極,誰知道鐵算盤在背後搞啥鬼名堂哩!宋其文要他和江菊霞籌劃棉紡全業聯營的事,兩個人同床異夢,各有各的打算。
江菊霞不但不幫忙,而且在拉同業要求公會出面領導,簡直是自吹自擂。
她想馬慕韓擡她上台,那不是白日做夢嗎?他看到困難重重,形勢不妙。
馮永祥又說已經有幾家廠申請公私合營了。
他一個人在家裡整整思考了一個晚上,認為目前是千載難得的良好機會,雖然有幾家廠申請了,可是政府還沒有批準。
他要在公私合營企業當中做個典型,用具體行動響應政府的号召。
他嫌别人說空話,他要像宋其文所說的那樣:拿出事實來。
他一申請,上海黨和政府的首長馬上就會知道,說不定中央首長也會知道哩。
這樣,他在工商界裡講話更有力量,因此,也更有地位。
否則,他在上海工商界,總是給那幾個“老老”壓在頭上,一輩子也不能出人頭地。
他和股東商量了,也和廠裡代理人交換過意見,大家都贊成他的主張。
他又約了唐仲笙和馮永祥到家裡來研究。
馮永祥不贊成,認為他有點性急,沉不住氣;像他這樣有地位的進步工商業家,不必搶先。
企業聯營的事也不是完全絕望,史家和潘家還可以進一步磋商,徐義德是不成問題的。
馮永祥拍胸脯打保票,那口氣,仿佛滬江紡織廠就是他開的。
唐仲笙以為可以再看看,即使要申請,也可以推遲一個時期。
馬慕韓堅決要馬上申請,唐仲笙暫時改了口,認為馬上申請也是一個做法,棋先一着,對推動工商界社會主義改造有一定的作用。
馮永祥看馬慕韓的決心不可動搖,旋即支持他申請了。
今天馬慕韓請客也是馮永祥建議的,因為他申請以前不願意和史家商量,并且要唐仲笙和馮永祥替他保密。
現在興盛公私合營已經完成,不用再保密了,全上海工商界都知道了,是馬慕韓出面拉一把的時機。
馬慕韓幹了杯,坐下來說:
“謝謝各位。
早就想請各位聚聚,也想去看看步老信老,商量商量合營的事。
這一陣盡忙着廠裡的事,竟抽不出身來,一直拖到今天,才抽時間來和各位叙叙。
”
“興盛合營,你做主就行了,用不着和我商量。
”潘信誠對馬慕韓說,“倒是步老那方面需要打一個招呼,他是工商聯的主委,和令尊也是至交,他一向對你很關心的。
”
“步老那邊,提倒是提過,不過不具體。
”
“在座知道興盛過去的人也很多,步老肚裡可是一清二楚。
令尊年青的辰光在一個錢莊當學徒,做事勤懇,讨了老闆的歡喜,慢慢提拔他,收入增加了,他又省食儉用,手裡積蓄了一些錢。
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他靠朋友幫忙,才開辦了興盛紗廠,開頭不過兩三千錠子。
令尊锱铢必計,一個小錢也不肯亂化,全放在企業上。
他忙了一輩子,化了不知幾許心血,興盛才有現在的規模。
他指望慕韓老弟接辦他的企業,仍然繼續發展下去,沒料到今天已經合營了。
”潘信誠不勝感慨地歎息一聲。
潘信誠雖然是客觀叙述,可是那意思是很明顯的。
馬慕韓聽的不禁低下了頭,好像潘信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