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緒走了以後,荀诩又處理了幾件其他的工作,各地目前核查戶籍的工作還沒完成,關卡也沒有可疑人物的報告,潛伏在魏國的“黑帝”陳恭下一份情報預定要三月份才能到手。
荀诩看的眼睛發酸,不得不擱下卷宗揉揉眼睛,不由得歎息一聲:他一直覺得靖安司的工作就象是清道夫,無論怎麼辛苦勞動别人都看不出來,可一旦罷手不幹,别人就立刻看出來了。
他看看外面天色,起身從身後的竹架上取出一個木盒,裡面裝的是一疊裁成八寸見方的謙帛,這是荀诩一直以來從自己俸祿中節餘出來的私人收藏。
他取出一張小心地鋪到案幾上,然後提起毛筆開始寫起信來。
這不是公文也不是報告,而是寫給他成都妻兒的家書。
對荀诩來說,這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到了下午,荀诩命人給成蕃遞了一張帖子,說希望能夠一起喝一杯。
後者愉快地答應了。
荀诩選擇的吃飯地點是在自己家中。
他一個人住,從來不開夥,直接從外面訂了酒菜送到家裡。
成蕃和酒菜差不多同一時間抵達,一進門就大贊酒香。
兩個人互相寒暄了幾句,就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三巡,成蕃面色微紅,扯開前襟,沖荀诩又舉起了杯子:“孝和啊,你怎麼今天想起來找我吃飯?”荀诩笑着拿起銅勺為他又斟了一杯酒,這才說道:“實不相瞞,我這一次是想請你幫個忙。
”
“哦哦,說吧,隻要我老婆不反對,一定幫到底。
”
“是這樣,您和馬岱将軍關系不錯吧?”
“是啊,我也是扶風茂陵人。
不過我這一支很早就入蜀了,不象馬超、馬岱一族差不多都死完,呵呵。
”
荀诩看看左右無人,對成蕃說:“我想請你為我引薦一下馬岱将軍,我想跟他交個朋友。
”
“什麼?!”成蕃聞言大驚,擡起頭來直視着荀诩,“孝和你……”
“怎麼?”
“你難道沒聽說昨天楊儀的事嗎?現在軍方和司聞曹之間的關系夠麻煩的了,你去見馬将軍,那不是添亂麼?楊儀和魏将軍誰也饒不了你。
”
“嘿,沒關系吧,你看咱們倆不也一樣在一起喝酒嗎?我找馬将軍是有點私事而已。
”
“這……”
荀诩見成蕃面露踟躇,又說道:“隻要成兄不說,我不說,馬岱将軍不說,還不都是一樣?來,飲下這杯。
”
“可是……”成蕃仍舊下不了決心,他惟恐被魏延知道會對他進行報複,也怕被楊儀穿了小鞋——南鄭衛戍部隊的物資供給全由他來負責——這位參軍的氣量在整個蜀漢是盡人皆知的。
“其實也不用成兄您出面,隻消與馬岱将軍修書一封,我自己去拜會便是。
”
“那,那好吧。
”
成蕃這才下了決心。
二月二十八日,荀诩早早起來,來到“道觀”交代了一下工作,攜帶着幾份文書,與兩名身穿戎裝的靖安司小吏前往馬岱将軍的寓所。
馬岱的寓所是一間極普通的民房,與其他将軍的宅邸相比顯得頗為寒酸。
門前的柱子漆面殘破,門楣輪廓模糊,就連一般人家挂的紅燈籠與象征吉祥的谷穗也沒有。
走在巷道裡的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錯過這間房子,因為它實在太不顯眼了。
屋主若非是極度貧窮,就是個性自閉惟恐引起别人注意。
蜀國靖安司除了注重實證搜集,心理研究也被視為一個重要領域。
從一個人的舉止行為與表情言談就可以分析出他的心理狀态,這對于反細作工作與審訊十分有用。
這個理論的最早倡導者是東漢末年的名士汝南人許劭。
當時許劭以識人而著稱,實際上就是通過觀察對方行為來判斷其心理狀态,進而對整個人的人品進行評測。
這種理論最初隻是用來品評人物,後來被跟随劉備的荊州學者傳入蜀中,被蜀漢司聞曹逐漸發展成一門獨豎一幟的輔助技術。
從一開始注意到馬岱開始,荀诩就覺得這個人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壓力,而且這種壓力來自于内心的恐惶。
上次兩個人一同前往軍技司之後,荀诩更确信這一點。
他前幾天叫專門人員為馬岱做了一次心理畫像,得出的結論是:馬岱目前處于一種不安的狀态,對于他的處境缺乏足夠的安全感與信任。
他的謹慎、自閉以及低調是為了避免吸引外界過度主意而讓自己不安感上升而采取的自我保護。
他有可能患有某種胃病或者失眠。
不過心理畫像也指出:這種心理狀态不大可能是源自于馬岱的曆史。
雖然馬岱有政治流亡的背景,并一度遭到懷疑,但那種心理陰影不足以解釋他現在的這種狀況。
結論是,當前一定存在着一個讓馬岱坐立不安的因素。
荀诩知道那是什麼。
三個人來到馬岱宅子的門前,荀诩先退到一旁,讓那兩名穿着戎裝的小吏先去敲門。
門響五聲以後,馬岱親自開了門,他一看門前站的是兩名戎裝小吏,臉色登時不太對勁。
“馬岱将軍嗎?卑職是司聞曹靖安司的。
”
其中一人掏出令牌,一聽這個名字,馬岱身體一晃,勉強鎮住心神,強笑道:“兩位不知有什麼事?”
“是這樣,我們想問您一些關于非法組織五鬥米教的事情。
”
“這……我與他們素無來往。
”
“但有證人證明您在去年九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