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馬車從西方疾馳而來,馬車的一角高高豎起一面金邊紫底龍旗,這是最緊急的通行标旗。
馬車直接開到宮前,然後孔明從車中匆忙地走了出來。
李嚴注意到孔明滿身的灰塵,紛亂的鬓發以及那雙急切、疲憊的眼睛,顯然他是一口氣從成都飛奔而來,換車不換人。
“孔明……”李嚴迎了上去,欲言又止。
孔明第一句話就急切地問道:“主公何在。
”李嚴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無聲地指了指身後的大門。
孔明低聲說道:“多謝正方。
”然後急步邁進宮去,李嚴感覺到稍松了一口氣,也随着孔明而去。
劉備吃力地擡起頭,看了看垂頭在榻前的孔明,又看了看跪的更遠一點的李嚴;大約是意識到自己大限将至了,這位枭雄眼神異乎尋常地平靜。
他輕微地咳了一聲,枯槁的右手蜷縮起來,把視線轉向陰冷的天花闆,緩緩說道:
“君的才能,比起曹丕來要強十倍,一定能夠成就一番大事……”劉備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語調如常,“如果我那兒子成器,就請盡心輔佐他;若他不成器,那就還不如讓你來統治這個國家的好……”
劉備聲音雖低,聽在孔明和李嚴耳中卻有如霹靂雷霆。
跪在旁邊的李嚴清楚地看到孔明全身一震,撲通一聲全身伏在地上,顫聲泣道:“微臣怎麼敢不盡效犬馬之勞,盡心輔佐少主,至死方休。
”
李嚴這時心中猛然突地一下,他注意到,劉備的眼神越過孔明的肩頭朝自己看了一眼。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撇,其傳達的意義卻再明顯不過。
李嚴隻覺得自己的背上也被汗水溻透了,全身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
“正方。
”
劉備又輕聲呼喚道。
李嚴趕緊趨向榻前,與孔明并肩而跪。
劉備徐徐道:“朕封你為中都護,都督中外諸軍事。
從此以後,你和孔明二人就是我托孤之臣,漢室複興的大業,就着落在你們肩上了……”
李嚴口稱遵旨,卻不敢轉過頭去看孔明的表情。
他現在已經是掌管中軍與外軍的中都護了,控制着整個軍隊大權,俨然成為整個蜀漢唯一能與孔明分庭抗禮的實權人物。
劉備的用意不言自明,不愧是一代枭雄,臨終前也要下如此的心機。
李嚴感覺到一種極為矛盾的情感在心中滋生開來。
次日清晨,劉備駕崩。
李嚴找到孔明,對他說自己資曆與能力皆不能勝任中都護之職,情願交給孔明,自己回去繼續做太守。
孔明嚴厲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大聲斥道:“正方,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先帝新死不過一日,怎麼你就把他臨終遺言抛諸腦後了?現在天下局勢未定,你我同為托孤之臣,此時若你甩手而去,我獨木豈能支撐漢室大業?這是該精誠合作,軍政兩道并行戮力的時候才對啊正方!”
李嚴發覺,他第一次對孔明的眼神感覺到了迷惑,以往那對透徹的眸子如今卻不那麼容易看透了……
……軍政兩道,并行戮力,呵呵。
李平喃喃地念着這幾個字,不由得挑動眉頭,自嘲地笑了笑。
那次談話三年以後,孔明赫然以丞相之身率軍南征,而身為中都護的他卻仍舊留在永安,從此再沒有進入過成都權力中樞。
軍政兩權從此集于一人之身。
盡管兩人之間的關系仍舊相當密切,但這種友情的政治成分卻越來越濃厚了。
此時夜色更深,窗外夜風習習,給屋中帶來幾縷清涼,碗中的茶水已由熱轉溫。
李平将已不燙手的茶碗在手裡轉了轉,歪着頭玩賞片刻,再次送到唇邊輕輕啜了一口。
這一次的溫茶卻不如第一口口感醇厚,香氣漸淡,澀味反盛。
李平隻覺得舌尖一陣尖銳的苦澀蔓延開來,心中一陣悸動,彷佛被這口茶帶出了萬般的委屈與不平……
……李嚴負手站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欣賞着廊下那盆茶花,不時朝門口看去。
終于從走廊的盡頭傳來腳步聲,李嚴趕緊把目光收回去,好像并不焦急。
這位都督中外諸軍事的中都護已經在江州蝸居了數年,其職能範圍隻略超過一介太守而已。
他的兒子李豐手執一卷文書走到背後,恭敬地遞上前去,道:“父親,成都有回函了。
”李嚴“唔”了一聲,隻是淡淡接過文書,随手擱到一旁,然後示意李豐退下。
等自己兒子離開以後,李嚴這才飛快地扯開絲繩,把文書打開來瞪大雙眼逐行閱讀。
他越讀越失望,氣憤之情幾乎溢于言表,到了最後幾乎是重重把文書拍到案面上,發出渾濁的咚咚聲。
“孔明,你怎麼可以如此!”
李嚴一直固執地稱呼諸葛亮為孔明。
這在最初純粹是因為兩人關系親密,而到了後來,這卻成了李平發洩的途徑,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蜀漢舉足輕重的人物,是僅次于孔明的要臣。
而現在他也隻能在言辭上稍微找回一些安慰了。
上個月,恰逢諸葛亮開府署事三周年紀念,李嚴決定上書朝廷,将自己醞釀已久的要求提出來。
既然孔明能開府,那麼同為托孤之臣的他既使無法做同樣的事,也該在自己的權力範圍之内有所提升才對。
李嚴希望能夠将蜀漢東部與東吳毗鄰的江州五個郡劃出來獨立做為一州,而他則出任州刺史,在新州之内開府。
這總算能滿足一下自己的自尊心。
李嚴覺得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孔明多少也該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