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谡不無自嘲地想,即将要被處死去的人還得了風寒,這真諷刺。
他這麼想着,同時把身體蜷縮的更緊了,覺得有點冷。
到了晚上,開始還微不足道的頭疼卻越來越嚴重了,他全身發寒,不住地打着冷戰,體溫卻不斷上升。
獄卒從門上的小窗送進晚飯的時候,他正裹着單薄的被子瑟瑟發抖,面色赤紅。
這種異狀立刻被獄卒所覺察,不過出于謹慎,他并沒有急于打開牢門,而是隔着欄杆喊馬谡的名字。
馬谡勉強擡起頭,朝門揮了揮手,然後又重重躺回到草墊子上,劇烈地喘氣着,頭暈目眩。
獄卒看到他這副模樣,連忙叫同事分别前往典獄長和巡更兩處取鑰匙來開門,然後端來一盆清水和一碗稀粥送進牢房去。
馬谡掙紮着爬起來,先咕咚咕咚喝了半盆清水,一陣冰涼入肚,似乎熱氣被暫時壓制住了;他又捧起了稀粥,剛喝了去幾口,就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忍不住“哇”地一聲張口嘔吐出來,稀粥混雜着胃液濡濕了一大片草墊。
馬谡是公審期間的重要犯人,幹系重大。
當聽到說他突然得了重病後,典獄長不敢怠慢,立刻從家中溫暖的被子裡爬起來,趕到了天字牢房,同時到達的還有一名臨時召來的醫者。
到達監獄後,典獄長趴在門口仔細地觀察了半天,認為這不象是裝病,這才讓叫人将牢房門打開。
接着幾名守衛先沖進屋子裡守在一邊,然後才叫那名醫者走近馬谡。
醫者先為馬谡把了脈,查看了一下他的舌苔顔色,随後叫守衛将馬谡扶起來,把上衣脫掉,讓他赤裸上身。
當衣服被脫掉之後,在場的人一下子注意到,馬谡的上半身滿布着暗紅色小丘斑,胸前與腹部相對少些,四肢卻很多,這些小斑點已經蔓延到了脖子,看樣子很快就會沖上面部,那情景看起來十分駭異。
醫者一看,一時間大驚失色,“騰”地站起身來,揮舞雙手大聲叫牢房裡的人都退出屋子去。
守衛們見到醫者的神态異常,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一個個驚慌地跑出門去,醫者最後一個離開牢房。
“病人情況怎麼樣?”
在門外守候很久的典獄長急切地問道,醫者擦了擦汗,結結巴巴地回答:“大人,适才小的替此人把脈,所得竟是一麻促。
脈如麻子之紛亂,細微至甚,主衛枯營血獨澀,屬危重之候。
苔燥黃剝脫,面色無華,四肢枯槁,更兼身受牢獄之苦,飲食不調刑具加身……”
“究竟是什麼病?”典獄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喝道。
“是虜瘡……”
牢房内外一瞬間被凍結。
典獄長和守衛們下意識地都後退了幾步,仿佛對這個名字無比的畏懼。
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虜瘡”是一種幾天内可以毀滅一個村莊的可怕疾病,很少有人能在它的侵襲下幸存。
兩百多年前,大漢伏波将軍馬援和他的士卒們就是在征讨武陵蠻的時候染上此病而死,從此這種病就流傳到了中原,成了所有漢朝人的噩夢。
而現在“虜瘡”就出現在與他們一牆之隔的馬谡身上。
典獄長的臉色都變了,他咽了咽唾沫,勉強問道:
“那……那怎麼辦?可以治好嗎?”
“恕我直言,這是不可能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千萬别讓‘虜瘡’演變成大疫,否則整個漢中就完了。
”
“那這個病人……”
“以我個人的看法,越早燒掉越好。
”
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燒的有些昏迷的馬谡對這句話都聽的一清二楚。
諸葛丞相接到監獄的報告後,他皺起了眉頭。
“虜瘡”意味着什麼他很清楚,去年在蜀漢讨伐南部叛亂的時候,這種病也曾經在軍中爆發過,幾乎緻使全軍覆沒。
丞相沒想到,這種病會忽然出現在漢中,得病的人還是一名即将要被公審的死刑犯——更具諷刺意味的是,這名死囚卻曾經是南征戰役中的功臣。
“文偉啊,你覺得該如此處置為好?”
丞相看着文書上“馬谡”的名字,向站在一旁的費褘問道。
費褘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說:
“以幼常……哦,不,以馬谡現在的情況,恐怕已經不适合再做公審了……萬一因此引起疫病,可就難以處置了。
”
丞相點了點頭,說實話,他從内心深處也并不希望公開審判馬谡,那不僅意味着死刑,還意味着不名譽的恥辱。
他已經決定放棄馬谡,但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歉疚感萦繞在心頭;那畢竟是他多年的親信,曾經委以重任,也曾經無比的信賴。
“幼常啊,就讓我最後為你減少一點痛苦吧。
”
諸葛亮提筆懸在空中許久,最終還是在文書末未批了四個字“準予火焚”,然後拿起印章,在文書上印了一個大大的紅字,同時兩滴眼淚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
費褘看在眼裡,小小地歎息了一聲,稍微挪動了一下腳步。
既然丞相府批準了對馬谡施以秘密火焚的處置辦法,下面的人就立刻行動起來。
馬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