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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西送給叔惠的父母。

    這一年中秋節他送的禮就是托曼桢買的。

    送叔惠的父親一條純羊毛的圍巾,送叔惠的母親一件呢袍料。

    在這以前他也曾經送過許太太一件衣料,但是從來也沒看見她做出來穿,他還以為是他選擇的顔色或者欠大方,上了年紀的人穿不出來。

    其實許太太看上去也不過中年。

    她從前想必是個美人,叔惠長得像她而不像他父親。

    他父親許裕舫是個胖子,四五十歲的人了,看着也還像個黑胖小子。

    裕舫在一家銀行裡做事,就是因為他有點名士派的脾氣,不善于逢迎,所以做到老還是在文書股做一個小事情,他也并不介意。

    這一天,大家在那裡賞鑒世鈞送的禮,裕舫看見衣料便道:“馬上拿到裁縫店去做起來吧,不要又往箱子裡一收!”許太太笑道:我要穿得那麼漂亮幹嗎,跟你一塊兒出去,更顯得你破破爛爛像個老當差的,給人家看見了,一定想這女人霸道,把錢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她掉過臉來又向世鈞說:“你不知道他那脾氣,叫他做衣服,總是不肯做。

    ”裕舫笑道:“我是想開了,我反正再打扮也就是這個樣子,漂亮不了了,所以我還是對于吃比較感到興趣。

    ” 提起吃,他便向他太太說:“這兩天不知有些什麼東西新上市?明天我跟你逛菜場去!”他太太道:“你就别去了,待會兒看見什麼買什麼,還要留幾個錢過節呢。

    ”裕舫道:“其實要吃好東西也不一定要在過節那天吃,過節那天隻有貴,何必湊這個熱鬧呢?”他太太依舊堅持着世俗的看法,說:“節總是要過的。

    ” 這過節不過節的問題,結果是由别人來替他們解決了。

    他們家來了一個朋友借錢,有一筆急用,把裕舫剛領到的薪水差不多全部借去了。

    這人也是裕舫的一個多年的同事,這一天他來了,先閑談了一會,世鈞看他那神氣仿佛有話要說似的,就走了出來,回到自己房間裡去。

    過了一會,許太太到他房門外來搬取她的一隻煤球爐子,順便叫了他一聲:“世鈞! 許伯伯要做黃魚羹面呢,你也來吃!”世鈞笑着答應了一聲,便跟過來了。

    裕舫正在那裡揎拳捋袖預備上竈,向客人說道:到我這兒來,反正有什麼吃什麼,決不會為你多費一個大洋,這你可以放心! 除了面,還有兩樣冷盤。

    裕舫的烹調手法是他生平最自負的,但是他這位大師傅手下,也還是需要一個”二把萬”替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一樣一樣切成絲,剁成末,所以許太太還是忙個不停。

    而且裕舫做起菜來一絲不苟,各種原料占上許多不同的碟子,攤滿一房間。

    客人走了半天了,許太太還在那裡洗碟子。

    她今天早上買這條魚,本來是因為叔惠說了一聲,說想吃魚。

    現在這條大魚去掉了中間的一段,她依舊把剩下的一個頭和一條尾巴湊在一起,擺出一條完整的魚的模樣,擱在砧闆上,預備吃晚飯的時候照原定計劃炸來吃。

     叔惠回來了,看見了覺得很詫異,說:“這條魚怎麼頭這麼大?” 裕舫接口道:“這魚矮。

    ”許太太也忍不住笑起來了。

     叔惠把兩隻手插在褲袋裡,露出他裡面穿的絨線背心,灰色絨線上面滿綴着雪珠似的白點子。

    他母親便問道:“你這背心是新的?是機器織的還是打的?”叔惠道:“是打的。

    ”許太太道:“哦?是誰給你打的?”叔惠道:“顧小姐,你不認識的。

    ” 許太太道:“我知道的——不就是你那個同事的顧小姐嗎?” 曼桢本來跟世鈞說要給他打件背心,但是她這種地方向來是非常周到的,她替叔惠也織了一件。

    她的絨線衫口袋裡老是揣着一團絨線,到小飯館子裡吃飯的時候也手不停揮地打着。

    是叔惠的一件先打好,他先穿出來了。

    被他母親看在眼裡,他母親對于兒子的事情也許因為過分關心的緣故,稍微有點神經過敏,從此倒添了一樁心事。

    當時她先擱在心裡沒說什麼。

    叔惠是行蹤無定的,做母親的要想釘住他跟他說兩句心腹話,簡直不可能。

    倒是世鈞,許太太和他很說得來。

     她存心要找個機會和他談談,從他那裡打聽打聽叔惠的近況,因為兒女到了一定年齡,做父母的跟他們簡直隔閡得厲害,反而朋友接近得多。

     第二天是一個星期日,叔惠出去了,他父親也去看朋友去了。

    郵差送了封信來,許太太一看,是世鈞家裡寄來的,便送到他房間裡來。

    世鈞當着她就把信拆開來看,她便倚在門框上,看着他看信,問道:“是南京來的吧?你們老太太好呀?” 世鈞點點頭,道:“她說要到上海來玩一趟。

    ”許太太笑道:你們老太太興緻這樣好!不放心,想到上海來看看。

    其實我是要回去一趟的。

    我想寫信去告訴她,她也可以不必來了——她出一趟門,是費了大事的,而且住旅館也住不慣。

    ”許太太歎道:“也難怪她惦記着,她現在就你這麼一個孩子嘛!你一個人在上海,也不怪她不放心——她倒沒催你早一點結婚麼?”世鈞頓了一頓,微笑道:“我母親這一點倒很開通。

    也是因為自己吃了舊式婚姻的苦,所以對于我她并不幹涉。

    ”許太太點頭道”這是對的。

    現在這世界,做父母的要幹涉也不行呀!别說像你們老太太跟你,一個在南京,一個在上海,就像我跟叔惠這樣住在一幢房子裡,又有什麼用?他外邊有女朋友,他哪兒肯對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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