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鈞笑道:“那他要是真的有了結婚的對象,他決不會不說的。
”許太太微笑不語,過了一會,便又說道:“你們同事有個顧小姐,是怎麼一個人?”世鈞倒愣了一愣,不知道為什麼馬上紅了臉,道:“顧曼桢呀?她人挺好的,可是——她跟叔惠不過是普通朋友。
”許太太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心想,至少那位小姐對叔惠很不錯,要不怎麼會替他打絨線背心。
除非她是相貌長得醜,所以叔惠對她并沒有意思。
因又笑道:“她長得難看是吧?”世鈞不由得笑了一笑,道:“不,她——并不難看。
不過我确實知道她跟叔惠不過是普通朋友。
”他自己也覺得他結尾這句話非常無力,一點也不能保證叔惠和曼桢結合的可能。
許太太要疑心也還是要疑心的。
隻好随她去吧。
世鈞寫了封信給他母親,答應說他不久就回來一趟。
他母親很高興,又寫信來叫他請叔惠一同來。
世鈞知道他母親一定是因為他一直住在叔惠家裡,她要想看看他這個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對于他有不良的影響。
他問叔惠可高興到南京去玩一趟。
這一年的雙十節恰巧是一個星期五,和周末連在一起,一共放三天假。
他們決定趁這個機會去痛痛快快玩兩天。
在動身的前夕,已經吃過晚飯了,叔惠又穿上大衣往外跑。
許太太知道他剛才有一個女朋友打電話來,便道:“這麼晚了還要出去,明天還得起個大早趕火車呢!”叔惠道:“我馬上回來的。
一個朋友有兩樣東西托我帶到南京去。
我去拿一拿。
”許太太道:“喲,東西有多大呀,裝得下裝不下?你的箱子我倒已經給你理好了。
”她還在那裡念叨着,叔惠早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他才去了沒有一會,倒又回來了,走到樓梯底下就往上喊:“喂,有客來了!”原來是曼桢來了,他在弄堂口碰見她,便又陪着她一同進來。
曼桢笑道:“你不是要出去麼?你去吧,真的,沒關系的。
我沒有什麼事情——我給你們帶了點點心來,可以在路上吃。
”叔惠道:“你幹嗎還要買東西?”他領着她一同上樓,樓梯上有别的房客在牆上釘的晾衣裳繩子,晾滿了一方一方的尿布,一根繩子斜斜地一路牽到樓上去。
樓梯口又是煤球爐子,又是空肥皂箱,洋油桶;上海人家一幢房子裡住上幾家人家,常常就成為這樣一個立體化的大雜院。
叔惠平常走出去,西裝穿得那麼挺括,人家大約想不到他家裡是這樣一個情形。
他自己也在那裡想着:這是曼桢,還不要緊,換了一個比較小姐脾氣的女朋友,可不能把人家往家裡帶。
走到三層樓的房門口,他臉上做出一種幽默的笑容,向裡面虛虛地一伸手,笑道:“請請請。
”由房門裡望進去,迎面的牆上挂着幾張字畫和一隻火腿。
叔惠的父親正在燈下洗碗筷。
他在正中的一張方桌上放着一隻臉盆,在臉盆裡晃蕩晃蕩洗着碗。
今天是他洗碗,因為他太太吃了飯就在那裡忙着絮棉襖——他們還有兩個孩子在北方念書,北方的天氣冷得早,把他們的棉袍子給做起來,就得給他們寄去了。
許太太看見來了客,一聽見說是顧小姐,知道就是那個絨線背心的制作者,心裡不知怎麼卻有點慌張,笑嘻嘻地站起來讓坐,嘴裡隻管叽咕着:“看我這個樣子!弄了一身的棉花!”隻顧忙着拍她衣服上粘的棉花衣子。
許裕舫在家裡穿着一件古銅色對襟夾襖,他平常雖然是那樣滿不在乎,來了這麼個年青的女人,卻使他采促萬分,連忙加上了一件長衫。
這時候世鈞也過來了。
許太太笑道:“顧小姐吃過飯沒有?”曼桢笑道:“吃過了。
”叔惠陪着坐了一會,曼桢又催他走,他也就走了。
裕舫在旁邊一直也沒說話,到現在方才開口問他太太:叔惠上哪兒去了?圓滑地答道:不知道,我隻聽見他說馬上就要回來的,顧小姐你多坐一會。
這兒實在亂得厲害,要不,上那邊屋裡坐坐吧。
”她把客人讓到叔惠和世鈞的房間裡去,讓世鈞陪着,自己就走開了。
許太太把她剛才給曼桢泡的一杯茶也送過來了。
世鈞拿起熱水瓶來給添上點開水,又把台燈開了。
曼桢看見桌上有個鬧鐘,便拿過來問道:“你們明天早上幾點鐘上火車?”世鈞道:“是七點鐘的車。
”曼桢道:“把鬧鐘撥到五點鐘,差不多吧?”她開着鐘,那軋軋軋的聲浪,反而顯出這間房間裡面的寂靜。
世鈞笑道:“我沒想你今天會來。
——為什麼還要買了點心來呢?”曼桢笑道:“咦,你不是說,早上害許伯母天不亮起來給你們煮稀飯,你覺得不過意,我想着明天你們上火車,更要早了,你一定不肯麻煩人家,結果一定是餓着肚子上車站,所以我帶了點吃的來。
”
她說這個話,不能讓許太太他們聽見,聲音自然很低。
世鈞走過來聽,她坐在那裡,他站得很近,在那一刹那間,他好像是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潭的邊緣上,有一點心悸,同時心裡又感到一陣陣的蕩漾。
她的話早說完了,他還沒有走開。
也許不過是頃刻間的事,但是他自己已經覺得他逗留得太久了,她一定也有同感,因為在燈光下可以看見她臉上有點紅暈。
她亟于要打破這一個局面,便說:“你忘了把熱水瓶蓋上了。
”世鈞回過頭去一看,果然那熱水瓶像煙囪似的直冒熱氣,剛才倒過開水就忘了蓋上,今天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