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
這就使得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既不得不參政,又在君王的統治下失去參政前的原初意向。
他們隻能扮演着上情下達,經邦治世的角色。
叵遇明主,他們就做了許多好事;若遇昏君,他們一樣遭人诟罵。
但實際上,他們與民衆又常常是脫節的,難以溝通的,故有“君子”與“小人”之别。
這就使得士大夫們即便“身在江湖”,仍然“心在魏阙”。
不得起用時,也就隻有慷慨悲歌,看破紅塵,甚至看破生死,達到某種十分接近宗教意識的通達解脫。
但在他們内心深處卻總是恪守這樣一個既定的信條:忠君等于愛國,愛國必須忠君。
屈原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
在他的身上,楚文化原始生命張力與中原文化中儒的宗法思想,十分矛盾地糾葛在一起,而且,往往是前者占了上風。
所以,他才不時以香草自喻,而已露才揚己,天馬行空,孤芳自賞,“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正因了他的孤傲自許,他那種詩人氣質的清高,使他在政治上不可能得意。
試問,作為君主的楚懷王何以非要聽從下臣的教導呢?屈原所言之“來吾道夫先路”,不是很自負地告訴世人,他比别人,甚至比君王更高明嗎?
金庸在《鹿鼎記》裡也寫到韋小寶和康熙的關系,但描寫的卻是在一個特殊的社會政治圈或文化性格圈中發生的故事:統治者的儒雅風流與被統治者的鄙陋無文,統治者的僞善守禮與被統治者的赤裸無恥,統治者的虛榮與被統治者的阿谀,乃至統治者的“統治”需要與被統治者的“自我保護”及“尋求倚賴”的需要之間,……顯然有一種極為微妙而又隐秘的渠道相通。
這二者合而為一,當然就能建功立業,所向披靡。
試想想,若是把韋小寶這個角色換成是一個知識分子,還會有這本“傳奇的曆史”,“曆史的傳奇”出現嗎?因此,屈原隻能滿懷悲憤自沉汨羅江,而韋小寶得意洋洋地當上了通吃侯。
與屈原不同的諸葛亮,則是先“不遇”而隐居卧龍,以後得劉備三顧茅廬出隆中而成大業。
“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堪為人臣之師,萬世之表。
然而,若是沒有劉皇叔之三顧,或出山後未得重用,或重用之後,明主又一時昏聩聽信讒言,疏遠了孔明,則孔明能“風夜憂歎,恐托付不效”嗎?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之優點和弱點可見一斑了:知遇之恩是激勵進取,鼓舞奮進的最大精神動力。
金庸從“正義之俠——大俠——中俠——小俠——無俠”寫到“反俠”,從“江山”
寫到“江湖”,就是想擺脫傳統知識分子的窠穴,而還原人的本真。
屈原式的知識分子代代都有,但變肉體的“自天”為精神的“天放”也逐漸流行起來。
天然放浪,遠離塵俗,陶淵明最有代表性。
當他意識到“誤落塵網”後,便掉轉頭來,“守拙歸園田。
”在家鄉,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畢竟家有“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且還常攜帶僮仆遊山玩水,酒足飯飽,比起一般農民樵夫不知強了多少倍。
所以誦詩作畫,撫琴對奕,不脫文人之雅興。
但他既自感“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卻又問何時顯“金剛怒目”相呢?畢竟心中念着的還是“歲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
而後來的蘇東坡,同樣也是個十分矛盾的具有雙重性格的文人。
他既欽慕屈子、孔明、陸蟄等經世濟時之風雲人物,又酷愛陶潛、謝靈運、王維這樣的避世高人,追求禅理之精妙,欣賞隐士之逸趣。
故而一時認為“丈夫重出處,不退要當前”,顯露出正宗的儒家風範;一時又有感于“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發出了“吾生寄如耳”之類低沉的詠歎。
後世文人,大抵都有着這樣的作風心态。
就總體而言,中國傳統的士大夫不管是“一朝看遍長安花”的得意者,還是“明朝散發弄扁舟”的失意者,都曾有過在進取與隐逸中選擇自身價值的痛苦磨煉和抉斷,有時還是反反複複的。
一方面,儒的“正雅”,包括宗法秩序,一統思想,大濟蒼生等等,在曆史的沉積層中已根深葉茂,且又富有人情味和責任感;另方面,莊與禅的變通、圓融,又是他們逃避精神煩惱,擺脫内外交困之心靈壓力的唯一出路。
所以,“兼濟大下”與“獨善其身”不僅是互補的,而且是文人心态的矛盾統一的兩個方面:如不“獨善”就談不上“兼濟”,而無“兼濟”則“獨善”也不痛快。
正所謂“進亦憂,退亦憂”。
而一旦想通了,看破了,則進與退原本并無質的差别。
按佛家的理解“一切方法由心生,若悟真性,即無所住,無所住心,即是智慧。
”這樣就“達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