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展開了一個親切而愉快的笑,露出了缺牙的齒齦。
“你好!”他對老頭打著招呼。
老頭嘻嘻一笑,可能根本沒有聽懂他的國語,隻高興的點著頭,又走開去撿拾那些破破爛爛了。
“能享受生活的人是有福了。
”他說,凝視著她。
“思薇,他并不貧窮,希望你能比他更富有一些。
”
她垂下頭,一瞬間,她覺得有兩股熱浪沖進了自己的眼眶,而衷心凄楚。
好久好久之後,她才能穩定激動的情緒,而重新揚起睫毛來,當她再望向他時,她知道,這個不期而遇的男人,對她已經不再陌生了。
晚上,在台北的一家小餐廳裡,他們像一對老朋友一樣共進晚餐。
他為她叫了一瓶葡萄酒。
她向來是滴酒不沾的,這晚卻忘形的喝了好幾杯。
經過酒的薰染,她覺得心頭熱烘烘的充滿了說不出來的東西,雙頰如火而醉眼盈盈。
用手托著腮,她迷迷離離的望著對面那個男人,那男人像深泓般的眼睛如潮水般對她卷了過來,沖激了她,淹沒了她。
“你有一對和他一樣的眼睛。
”她醉態可掬的說。
“是嗎?”他擡擡眉毛。
“是的,完全一樣。
”她點著頭,注視他。
“我和他見第一面的時候就愛上了他,我費了很大的努力來等待他追求我,我以為我起碼等待了一個世紀,事實上,他在認識我的第二天就來找我了。
”他靜靜的望著她,黑色的眼睛深幽幽的,閃爍著一抹奇異的光芒。
“那是秋天,”她啜了一口酒,費力的咽了下去,眯起眼睛來注視著酒杯中深紅的液體。
“他帶我到海邊去,從此我就愛上了海。
海邊的岩石之中,有座小小的土地廟,隻有半個人高,土地廟前面燃著香,青煙裊裊。
他把我攬在懷裡,仰起頭來,我看到的是白雲藍天,俯下頭去,我看到的是神龕大海。
就在那土地廟的前面,他第一次吻了我,他說:‘思薇,如果能有你,我什麼其他的東西都不要了!’我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禱告:‘雲天做我的證人,神靈知道我的心跡,從今起,這個男人將擁有我,一直到永遠,永遠。
’”
她停了下來,有兩顆淚珠從睫毛上跌進酒杯裡,搖搖頭,她皺攏了眉毛,無限凄苦的擡起眼睛來望著他,愣愣的說:
“他什麼其他的東西都不要了,但是,他還是要出國,還是要追求他的事業和前途。
結果,他什麼其他的東西都要了,就是沒有要我!這不是很滑稽嗎?”
他不語。
伸過手去,他把他的大手壓在她神經質的顫抖的手背上,輕輕的,安慰的拍了拍她。
她舉起酒杯,把杯中殘餘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她吐出一口長氣。
“那年冬天,我到高雄姨媽家裡去小住,住了三天,他出其不意的來了。
他說:‘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活著,什麼都不對勁!’我陪他到大貝湖玩,從第一景走到第八景。
那天非常冷,而且下著雨,我又正在感冒。
他挽著我,我們在冷雨中一景景的走下去,他說:‘有人說大貝湖太大了,不是憑兩隻腳可以走完的。
’但,我們走完了,而且,我覺得大貝湖是太小了。
當天晚上他趕車回台北,我在姨媽家臥病一星期,因為淋了雨而發高燒,他來信說:‘害你生病,我真于心不安。
’我卻非常高興,為他而病,連‘病’都變得甜蜜了!”
她拿起酒瓶,注滿了自己的杯子,對他凄然一笑。
“我很傻,是不是?他常說我傻。
”
他深深的凝視著她,搖搖頭。
“你是我遇到的最可愛的女孩子。
”
“是嗎?”她豪邁的舉起酒杯,高興的說:“為你這一句話,我要幹一杯!”他壓住她的手。
“你喝得已經太多了!”
“別管我,”她笑意盈盈:“我喝得很開心,現在才知道酒的好處,它使我輕飄飄的——像騰雲駕霧一樣。
怪不得古人有句子說:‘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呢!”
“你不慣于喝酒,對嗎?”他問:“當心點,真正喝醉之後并不好受。
”“別管它!”思薇說,已經醉眼朦朧,又啜了一口酒,她問:“我剛剛在說什麼?”“大貝湖。
”他提醒她。
“對了,大貝湖!”她愉快的接了下去:“大貝湖之遊令人一生難忘,至今我還懷念那雨中的情景,湖山隱約,雨霧迷蒙。
那夾道的扶桑花,那樓閣亭台,和那滴著水的尤加利樹!”她長長的歎了口氣:“生活得越充實,時間過得越快。
我們的足跡遍布名勝地區,南部的大貝湖、鳳山、和三地門。
北部的碧潭、野柳、金山海濱。
東部的礁溪和大裡。
還有那些古典樂的咖啡館:青龍、波麗路、田園、月光!最後,我們隻有一個地方沒去過,中部的日月潭!”
她側著頭,斜靠在牆上,陷進恍惚的沉思裡。
“有一天,不知道為了什麼,我們吵了架,我很傷心,決定一個人躲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去,好好的沉思幾天。
于是,我收拾了行囊,悄悄的到了台中,再轉金馬號的車子去日月潭,到了日月潭涵碧樓,我想訂舊館的貴賓室,因為據說那間房間最安靜,也最美,能一覽湖光山色。
可是,旅館的人告訴我,那間房間已被一個半夜趕來的客人捷足先得了。
我隻好訂了隔壁的一間。
而當我跟著侍者走進走廊,經過貴賓室的時候,那位捷足先得者正好跨出房門,我定睛一看,不是別人,竟然是他!原來他也悄悄的跑到日月潭,想在湖山之中,一抒郁悃!我們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