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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深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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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

    而暮色,正在那幢幢的樹影中逐漸加濃。

    
天空還有一抹餘霞,橙紅中揉合了絳紫。

    大塊大塊的雲朵,摻雜了幾百種不同的顏色;蒼灰、粉紅、靛青、藍紫、墨綠……使人詫異大自然的彩筆,能變幻出多少種神奇的彩色!隻一會兒,各種顏色都暗淡了。

    濃濃的、灰黑的雲層移了過來,把那些發亮的五顏六色一股腦兒掩蓋住。

    暮色驟然來臨了,連那點綴在山崖上的大樹的枝椏上,都墜著沉沉的暮色。

    山凹裡更盛滿了暮靄,蒼蒼茫茫,混混沌沌,把山、樹、岩石……都弄模糊了。

    我們拖著疲倦的腳步,一腳高一腳低的在山中走著。

    事實上,我們已經沒有目標,隻希望能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能夠想辦法找點東西吃,也找個地方睡。

    可是,山,黑黝黝暗沉沉的,深不可測。

    誰也沒把握這山裡能找到人家,除非能摸到林場的伐木站。

    而根據我們行走的坡度來看,我們已經越走越不對頭了,看樣子,我們并沒有向山的高處走,反而深入了山的腹部。

    這樣走下去,百分之八十,我們今晚將露宿在這荒郊野地的深山之中了。

     我已經疲倦到極點,疲倦得沒有力氣說話。

    浣雲起先還一直對紹聖咒罵不停,現在也悶不開腔了,看情形也筋疲力竭。

    宗淇走在我身邊,不時伸手來攙扶我一把,因為我已走得東倒西歪。

    這樣撐持了一段路,我終于靠在一棵大樹上,歎了口氣說:“唉!我實在走不動了!” “休息一下吧!”宗淇說,在樹底下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早知如此,”紹聖說:“我們該帶帳篷,在這深山裡露營一夜,也滿有味道!”“還有味道呢!”浣雲的火氣又上來了:“都是碰到你這個糊塗向導,才倒了這麼大的楣!” “別說我哦,”紹聖頂了回去:“假若不是你這個鬼丫頭要走這條路,我們何至于弄得這麼慘,我才碰到你倒了楣呢!” “你說你是識途老馬,我看你簡直是個糊塗老馬!”浣雲嘰咕著。

    “你也未見得精明!”紹聖跟一句。

     “好了,”宗淇說:“你們兩個也真有勁吵架,還不省點精神,不知道還要走多遠才能碰到人家呢!” “碰到人家!”我歎息的說:“我看根本就不可能碰到人家,你想,誰會跑到這深山裡來居住呢?何況,林場的人也說過,這山上是沒有山胞的!”“那麼,我們真要在這野地裡過夜呀?”浣雲叫:“又沒毯子,又沒帳篷,非凍死不可!” “天為我廬兮,地為我毯兮!清風明月兮,伴我度此夕……”紹聖仍然保持他嘻皮笑臉的態度,仰頭望著天,順口胡謅的念著打油詩。

    “你還很得意,是不是?”浣雲沒好氣的問,瞪著眼睛。

     “怎麼不得意!”紹聖說,慢條斯理的接下去念:“況有美人兮,在我之旁。

    貌如桃李兮,冷若冰霜……” “啪!”的一聲,顯然浣雲手裡的棍子又打中了紹聖的腿,紹聖誇張的大叫了一聲,引起了山谷的徊響。

    宗淇站起身來,嚷著說:“我們還是繼續走走看吧,再坐下去你們又要打起來了。

    看!天都黑了。

    ”天是真的黑了,幾點冷幽幽的星光已經穿出了雲層,倨傲的挂在遼闊的雲空。

    一彎下弦月,像一條小船,彎彎的泊在天邊。

    深山中并不像想像中那麼黑暗,林木、岩石,都清晰的暴露在月光裡。

    隻有遠處的山巒,一幢幢的聳立著,是些龐大而猙獰的黑影,帶給人一份壓迫性的恐怖感。

    我們又繼續向前進行,紹聖和浣雲走在前面,我和宗淇走在後面。

    草叢裡,飛來了無數的螢火蟲,閃閃爍爍,忽高忽低的穿梭不停。

    宗淇握著我的手,我擔憂著今夜如何度過,對于我,這真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在這原始的山林裡,迷途于月光之下!“別那麼憂愁,”宗淇輕聲的說:“真找不著人家,也沒什麼了不起,這種露宿的經驗,花錢都買不著的。

    灑脫一些,潤秋。

    你不覺得這月光下的山林美得出奇嗎?” 月光下的山林确實美得出奇,每一片樹葉都染上了魔幻的色彩。

    光禿禿的岩石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姿態,嵯峨的迎向月光。

    深可沒膝的草上綴著露珠,被螢火燃亮了,反射著瑩潔的綠。

    整個的山谷伸展著,極目望去,深邃遼闊,暗影林然而立,看起來是無邊無際的。

     “和整個的宇宙系統比起來,人是多麼的渺小!”宗淇擡頭向天,望著那點點繁星說。

    “看那些星星,幾千千,幾萬萬,在宇宙中,每一個星球隻像一粒沙子,但這些星球可能都比地球還大,我們人類生存在這萬萬千千星球中的一個上,還彼此傾軋、戰爭、屠殺,想想看,這樣渺小的生命,像一群爭食的螞蟻,而每一個生命,還有屬于自己的苦惱和哀愁,這不是很滑稽嗎?”真的,把宇宙系統和渺小的“人”相提并論,“人”真是微不足道的!我默默的仰視著雲空,一時之間,想得很多很深很遠。

    宇宙、星球、人類,我忘了我們正置身在空曠的深山裡,忘了我們已迷失了方向,可能要露宿一夜。

    忘了一切的一切。

    直到一塊石頭絆了我一下,我才驚覺過來,宗淇扶住我,問:“想什麼?”“人類。

    ”我說:“人是最小的,但人也是最大的。

    ” “怎麼說?”“一切宇宙啦、星球啦、觀念啦,都是人眼睛裡看出去的,是嗎?沒有人,這些宇宙什麼也不存在了!所有外界的事物,跟著人的生命而存在,等生命消失,這些也都跟著消失,不是嗎?”“好一篇‘自我觀念談’!”宗淇笑著說,緊握了我的手一下。

    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和他的心靈接近了許許多多。

    大學三年,我們同窗。

    一年相戀,卻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接近過。

    我們在一塊兒玩過,跳過舞,看過電影,花前月下,也曾擁抱接吻,但總像隔著一層什麼。

    或者,我從沒有去探索過他的思想和心靈。

    他也從沒有走進過我的思想領域。

     “現在,還為那個表妹而生氣嗎?”他把頭靠過來,低低的問。

    “別談!”我警告的喊,和他的“距離”一下子又拉遠了:“我不要談這個!”“好吧!”他歎了口氣,語調裡突然增加了幾分生疏和冷漠。

    “我不了解你是怎麼回事!你們女孩子!芝麻綠豆的小事全看得比天還大,胸襟狹小得容納不下一根針!” “別再說!”我皺攏眉頭,一股突發的怒氣在胸腔裡膨脹。

    “我不想吵架。

    ”“我也不想吵架!”他冷冷的說。

     我沉默了,他也沉默了。

    隻這麼一剎那,我們之間的距離又變得那麼遙遠了。

    剛才那電光石火般的心靈融會已成過去,這一刻,他對我像個陌生而不可親近的人。

    月光下,他的身形機械化的移動著,是個我所看不透的“人體”。

    我咬住嘴唇,內心在隱隱作痛,我悼念那消失的心靈接近的一瞬,奇怪著我們之間是怎麼回事?永遠像兩個相撞的星球,接觸的一剎那,就必須分開。

    “嗨!我聽到了水聲!”走在前面的紹聖回過頭來叫。

     “水聲有什麼用!”浣雲沒好氣的接著說:“我還以為你聽到了人聲呢!”“你知道什麼?通常有水的地方就有人!”紹聖說。

     “胡扯八道!那我們下午停留的瀑布旁邊怎麼沒有人呢?”浣雲說。

    “怎麼沒有?最起碼有我們呀!”紹聖強詞奪理。

     “呸!去你的!”浣雲罵。

     水聲,跟著我們顛躓的進行,水聲是越來越明顯了。

    一種潺潺的、輕柔的、低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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