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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滿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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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紅的臉龐,他那燃燒的、受苦的眼睛。

    我微張著嘴,愣愣的看著他,我們就這樣的對視著,然後,他猛的擁緊了我,他喉嚨裡低低的吐出一聲炙熱的呼喚:“噢,美蘅!”他的嘴唇一下子緊壓在我的唇上,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攬住了他的脖子。

    我心底的喜悅在一剎那間流竄全身,我感恩,我狂喜,我說不出心中酸甜苦辣的情緒,這才是我真正的初吻,我所期待夢寐的戀情,……當他的頭擡起來,我已經淚痕滿面。

    他的眉頭倏然緊蹙,放開了我,他轉過身子,踉蹌著走向他的桌子,嘴裡喃喃的說: “對不起,美蘅,我又做錯了……你……去吧,不不,別去,”他語無倫次:“我是說,你去小磊那兒吧,去吧!去吧!” 我的背靠在門上,我的心裡一片歡愉,靠在那兒,我望著他,不動,也不說話。

    好半天,他回過頭來,瞪視著我。

     “你為什麼還不去?”他粗聲的問。

     “去那兒?”“小磊那兒!你知道的!” “我去那兒幹嘛?”我問,揚著眉毛。

    “我沒有愛上他呀!他也無法容納我,他的心已經滿了,小凡,你知道。

    他沒有位置再容納別人了。

    ”他望著我,可憐兮兮的。

    眼底有一絲求助之色,看起來像個無助的孩子。

    “你在安慰我?”“不,”我說:“你糊塗,石峰。

    小磊的振作,并不是因為有了新的愛情,是因為——他有個好哥哥。

    ”“是——嗎?”他拉長了聲音。

     “是的。

    ”“你怎麼知道?”“他告訴過我。

    ”“真的?”“真的。

    ”于是,他不再說話了,我們長長久久的對視著。

    于是,他緊蹙的眉頭放松,眼睛明亮。

    于是,他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而我的頭緊靠在他的胸前了。

    于是,孤獨的餘美蘅不再孤獨,寂寞的石峰不再寂寞,而陽光正一片燦爛的照射著整個的翡翠巢。

    
十三
晚上,明月滿樓。

    我和石峰依偎在陽台上面,憑欄遠眺,月光下的原野是朦朧的,遠山隱隱約約,而近處的松林和竹林,像一片墨綠色的海。

    隻有翡翠巢的花園清晰可見,月光把花朵上都染上了一層銀白。

    “看到了嗎?”我說。

    “什麼?”“月亮下面垂著一個梯子呢!那好心的仙女下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滿足的歎息。

     “你不需要好仙女,你就是好仙女。

    ”他說,他的手攬著我的腰,我的頭不由自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側過頭來,嘴唇輕輕的碰著我的前額。

    “你就是那個漫不經心的走在山路上,被我撞倒後,像個豎著毛的小怒貓般大吼大叫的女孩嗎?” “你呢?”我笑著問:“你就是那個橫沖直闖,自命不凡,卻像個被許多韁繩捆住的野馬般暴怒不安的男人嗎?” “嗨,你取笑我!”“別忘了,你一直在捉弄我!” “捉弄你?”“你給我的好工作!”“不,美蘅,”笑容從他的唇邊隱去。

    “我不是捉弄你,我是捉弄我自己。

    我以為——可以用一個女孩來代替小凡,來拯救小磊。

    可是,一開始你就跨進了我的心裡,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鋒利的時候像一把刀,溫柔的時候像一池水,我必須用最大的克制力來把我的心從你的身邊拉開……噢,美蘅!”他的面頰貼著我,我垂下了眼睫。

     “唔,”我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你真是個好哥哥,連愛情也準備拱手相讓呵!”“你的刀鋒又轉向我了!”他說。

     我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緊倚著他,我心中是那樣的喜悅呵!在這個時候,我才清晰的感覺出來,留我在翡翠巢的力量,不止是小凡,不止是石磊,也不隻是那個動人的故事,最主要的,隻是我身邊這個男人!我舉首向天,那一輪明月掩映在薄薄的雲層之中,是我的好仙女引我走向翡翠巢的嗎?我神思恍惚,整個心靈都沉浸在喜悅的浪潮裡。

     “美蘅。

    ”他低喊。

    “嗯?”“你——”他有些不安的說:“沒有一些喜歡小磊嗎?” “你說什麼?”“小磊。

    你看,他比我年輕,比我漂亮,比我有才氣……你竟——不喜歡他嗎?”“當然,我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 “哦,”他喉嚨裡像突然塞進了一個鴨蛋。

    “那麼,你騙我了?”“不,我像個姐姐一般的喜歡他,”我說:“那不是愛情,是不是?何況,我也不是小凡。

    ” “是的,”他承認的說:“你不是小凡。

    ” “你低估了小磊,石峰。

    ”我說:“在小磊的心裡,沒有人能代替小凡的,他們不是尋常的感情,他們是用生命來相愛的,即使將來小磊再戀愛了,他心裡仍然有一個位置,是永遠為小凡而保留著。

    ”我歎了口氣:“這段愛情很凄涼,但是,也很美麗。

    ”“并不像你想的那麼美麗,美蘅。

    ”石峰深沉的說。

     “怎麼?”我愕然的望著他。

     “一切外表美麗的東西,內在不見得都美。

    ” “你是被嚇怕了,”我皺皺眉。

    “你說這話,因為你曾有個不如意的妻子,你不能因此連小凡都否決了。

    下一步,你會否決我。

    ”“不,你不懂,美蘅。

    ” “我不懂什麼?”“小凡。

    她并不像她日記本中所表現的那麼單純,她在瘋狂以前,有一大段日子沒有日記,這段日子,才是故事真正的轉捩點。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 “這件事隻有我和小凡知道,”他慢吞吞的說:“小凡瘋狂之後,這事就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了。

    我用盡心機來隱瞞小磊,感謝天,他是深信小凡心裡隻有他一個的!但願這秘密永不揭穿!”“我知道了,”我的心發冷。

    “小凡後來愛上了你。

    ” 他張大了眼睛,瞪視著我,然後,他蹙著眉頭笑了。

     “美蘅,你以為別人也像你那麼沒有眼光,會愛上我這匹套著韁繩的野馬嗎?”“那麼——”我困惑的說:“是怎麼回事呢?” “假若沒有那件事,小凡或者不至于瘋狂。

    ”他靠著欄杆,身子半坐在水泥欄杆上,仰頭看著月亮旁邊的一塊浮雲。

    他的臉色沉重而黯淡。

    “這事我也該負責任,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感到內疚。

    ”我不語,他燃起了一支煙。

     “小凡在學校裡念到初中二年級,這之後,我就發現她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和潛在的瘋狂。

    同時,她一直嬌嬌弱弱的,對念書也沒有興趣,所以,十四歲之後,她就沒有再進學校,而一直住在家裡。

    我總是很忙,小凡就跟著小磊,念念中文,看看小說,打發她的日子。

    因此,小凡的生活面非常狹窄,除了我和小磊,她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除非跟著小磊,她也從不去看電影或上街,這樣,她和小磊的戀愛也等于環境所造成的。

    她的生活——我抱歉,現在我每每回想起來,總覺得我有錯,我太忙,太忽略了,她的生活并不正常和健康,她缺乏一般女孩所有的許多東西:友情、嬉笑,和社交。

     “她愛小磊是必然的發展,你看,除了小磊,她根本沒有機會認識別的男孩子,何況小磊對她一往情深。

    這樣,直到她瘋狂前的四個月,有個男孩子撞了進來。

    ”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煙,望著我。

     “你常去山上的小廟?”他問。

     “是的。

    ”“就是那座小廟。

    ”他繼續說:“那時候,小磊大學畢了業,正在南部受軍訓。

    由于他不在家,你想像得出來,小凡有多寂寞,她就天天跑到那座小廟裡去,和尼姑們聊聊天,和鄉下孩子們玩玩,或者拿一本書,到松林裡去看,去散步。

    這樣,有一次,有個大學裡的幾個男孩子,跑到這山上來野餐,他們發現了她,于是,她加入了他們。

    這大概就是她認識那個男孩子的開始。

    這以後,她就經常和那個男孩子約會,在那個小廟中見面。

    “從這時開始,小凡就有些神思恍惚了,我想,一定是小磊和那男孩子在她心中發生了鬥爭,而她又本性善良,不容許自己背叛小磊。

    反正,等我發現有這麼一個男孩子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往得很密切了。

     “當時我很恐慌,也很失措,一來我怕傷害小磊,他是根深蒂固的愛著小凡,二來我怕傷害小凡,坦白說,我不信任那個男孩子,那是個膚淺而油滑的孩子,我不相信他能使小凡幸福。

    小凡自幼在我家長大,我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何況她又有病,我絕不能讓人欺侮她。

    于是,我去找了那個男孩子。

    ”他又停頓了,他眉心中有兩條豎著的皺紋,深深的刻在那兒,他的眼神深沉而痛苦。

     “我想,我是做錯了,我找到了那個青年,把小凡的家世和盤托出,我告訴他,如果他真愛小凡,他必須盡全力來保護她,那就娶了她。

    否則,就不要再繼續糾纏小凡,結果,那青年從此不來了。

    而小凡,起先幾天隻是神志迷茫,我請了醫生,卻無法挽救她,從此,她就瘋了。

    ” 他凝視著我,悲哀而沉重。

     “這就是我隱瞞了的故事,美蘅,你想,我做錯了嗎?” 我望著他,他那坦白的眸子裡盛著疑惑,那張浴在月光下的臉高貴而莊重。

    我握著他的手,這故事使我不安,搖了搖頭,我說:“你沒有做錯,可是,我但願你沒有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尾巴,這是殘忍的!它破壞了我心目中那份完美,我不喜歡這件事,這使小凡的戀愛不再動人了!” “也就是這個原因,我用盡心機來隱瞞小磊,小凡已經瘋了,如果小磊再知道真相,就太殘忍了。

    小磊是那麼深深的愛著小凡。

    ”“我不相信這個,”我深思的搖著頭。

    有片浮雲遮住了月亮,我忽然有了寒意。

    “她是始終愛著小磊的,我深信。

    她寫得出那份日記,就絕不可能移情別戀。

    ” 石峰對我悲哀的搖著頭。

     “美蘅,你是多麼迷信的相信著完美呵!” 是的,我是。

    把頭倚在石峰的肩上,我不願再去想小凡。

    好半天,我們就這樣站著。

    雲層掩上了月亮,又輕輕的移開了,夜風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時間在不知不覺的消逝。

    我們不知站了多久,然後,我低低的微喟了一聲,說: “石峰。

    ”“什麼?”“不管小凡是怎樣的,你為石磊和小凡做了多少事呵!你知道嗎?你就是這些地方讓我感動。

    ” “美蘅!”他輕喊:“對我,沒有比你這句更好的恭維了。

    ” “還有——石峰。

    ”“什麼?”“相信我,我是不變的。

    ” “噢,美蘅!”他擁住了我,我滿臉的淚——為了我和石峰的喜悅,為了石磊和小凡的悲哀。

    深夜,回到房間裡,我在門縫的地闆上,拾起一張紙條,上面是石磊的筆跡,寫著: “愛神需要人幫一點忙,嫉妒該是最好的幫手,所以我稍稍的利用了一下。

    我沒錯,是嗎?祝福你們! 磊” 我把紙條捧在胸前,好一個小磊呵!
十四
知道了小凡瘋狂的始末之後,我有好幾天都很不舒服,翻開小凡最後一本日記,我研究又研究,找不出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她顯然抗拒他,甚至不願把他寫進日記裡。

    小凡,她又何嘗不崇敬著“完美”?但是,我找出不少她掙紮的痕跡,例如,在一頁上,她胡亂的寫著: “冬冬!回來吧!求你回來!你為什麼要離開我那麼遠呢?沒有你,日子黑暗得連邊都摸不著……冬冬,冬冬,來吧!趕快來!救救我!” “冬冬,我活著是你的,死了也是你的,無論你走到哪兒,我與你同在!冬冬,我心裡隻有你,隻有你,隻有你!上帝知道!我心裡隻有你呵!魔鬼!你走遠一點!冬冬,來吧!擁抱我,即使有一天我會死,我也願死在你的懷裡,真的。

    冬冬呵!” 再有一頁,當初我認為是不知所雲的,現在也找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個夏天到處都是燠熱的,隻有湖水冷得像冰,那是死亡之湖!一個公主走到水邊,她背叛了她的王子,隻能讓湖水浸過頭頂,她說:‘神呵!讓我死!這是我該得的審判!’冷水灌進她的咽喉,在她的腹內凝成冰塊…… 噢!冬冬呵!我好熱,我又好冷呵!” 重新翻看這些日記,使我更加了解了小凡,她瘋狂的原因并不單純是遺傳,她曾經怎樣掙紮過!痛苦過!而又自責過!捧著這本日記,我去找石峰,說: “石峰,你錯了,小凡始終愛著的隻是石磊,那個男孩子從沒有占據過她的心,她和他玩,是因為她寂寞。

    ” 石峰對我溫和的笑,捧著我的臉,他說: “美蘅!你多麼善良!你是個編織夢幻的女孩,不過,我想,你是對的!”是的,我是對的,我深信。

     然後,那最後的一日終于來臨了。

     那天,陽光仍然很好,但是,天氣已經涼了,秋天不知不覺的過去,是初冬的季節了。

     我一清早就下了山,回到叔叔嬸嬸家裡。

    自從到翡翠巢之後,我很少“回家”,這次,我回去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我告訴了他們關于我和石峰的事。

    嬸嬸熱烈的祝福我,叔叔問了許多石峰的情形,然後,他讓堂妹去買了好多的酒菜,為我大事慶賀。

    堂弟妹們整天環繞在我身邊,問長問短,問什麼時候可以喝我的喜酒。

    我被一片親情所包圍著,那麼溫暖,那麼親切,使我不想立即回翡翠巢了。

     我在叔叔嬸嬸家裡一直逗留到吃過晚飯才離去。

    到北投的時候,已經快九點鐘了。

     我獨自走上那條上山的柏油路,一邊是松林,一邊是竹林,晚風吹過,一片簌簌然。

    天很冷,我圍緊了圍巾,慢慢的走上山坡。

    路邊沒有裝設路燈,幸好月光如水,把道路照得非常清晰。

    冬季的風陰而冷,吹到身上涼颼颼的,松林內聳立的大岩石在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山上并不寂靜,松濤竹籟,此起彼伏。

    我的心中仍然漲滿了叔嬸的溫情,一路走上去,我又情不自禁的回憶起第一次走這條山路,石峰和他的摩托車!那時候,我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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