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恰好看見小安子在回廊上出現,知道他有話要說,便站住了等他。
“奴才剛打前邊來。
皇上剛剛才傳漱口水!”小安子躬身低聲,秘密報告。
“這麼晚才起來嗎?”
“聽‘坐更’的人告訴奴才,皇上到三更天才歇下。
叽叽咕咕,絮絮叨叨,跟麗妃整聊了半夜。
”
“喔!”懿貴妃裝得不在意地問,“那兒來這麼多話聊呀?”
“誰知道呢?據說,就聽見麗妃小聲兒的笑個沒完!”
懿貴妃臉上頓時變了顔色,但她不願讓小安子看到,微微冷笑一聲,走得遠遠的,對花悄立,不言不語。
“皇上也是!”小安子跟過來,在她身後以略帶埋怨的語氣說,“怎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
不錯!懿貴妃在心裡想,這是句很冠冕正大的話,到那裡都能說的。
于是,她從容地轉過身來,一面走,一面問:
“什麼時候了?”
跟在後面的小安子,趕緊從荷包裡掏出一隻打簧金表來,隻見短針和長針,指在外國字的八和三上,便朗聲答道:“辰正一刻。
”
“哎喲!可稍微晚了一點兒!”
這是說到中宮問安的時刻晚了些。
她昨天下午就要見皇後有所陳訴了,因為皇後午睡未醒,不便驚擾。
這時決定乘問安的機會要狠狠告麗妃一狀。
所以特為把那方粉紅手絹帶着,好作為證據。
就這時,又有個太監來密報,說皇帝起身不久,吐了兩口血。
這是常有的事,但恰好說與皇後。
皇後比懿貴妃還小兩歲,圓圓的臉,永遠是一團喜氣,秉性寬厚和平,頗得皇帝的敬重,更得妃嫔、太監和宮女的愛戴。
因此,就是精明強幹的懿貴妃也不得不忌憚她幾分。
但是比起麗妃、婉嫔、祺嫔、玫嫔、容貴人她們,懿貴妃已是非常驕恣的了。
就象皇後每天梳洗,妃嫔都應該到中宮伺候,唯有懿貴妃不到。
皇後也曲予優容,甚至當皇帝知悉其事,作不以為然的表示時,皇後還庇護着,說是懿貴妃要照看阿哥,所以免她循例伺候。
也因為如此,懿貴妃在忌憚以外,還對皇後存着敬愛之意,同時她也深明“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道理,要打擊宮内何人,就必須利用皇後統攝六宮的權威。
所以在敬愛以外,又還用了些籠絡的權術。
一到中宮,隻見其他妃嫔,包括麗妃在内,都已先在。
這時懿貴妃才發覺自己失策了,應該早些來,無論如何要在麗妃之前,這樣,等麗妃遲到,立刻就可以借題發揮,甚至以次于皇後的貴妃地位,放下臉來申饬她幾句。
豈不可以好好出口惡氣?
她心裡這樣想着,表面上聲色不動,給皇後請了安,又跟所有的妃嫔見了禮。
轉過臉向坐在炕上的皇後悄悄說道:
“我有樣重要東西,要請皇後過目。
”
“喔,是什麼?”
懿貴妃故意毫無表情地呆了一會才說:“也不忙。
等皇後什麼時候閑着,我再跟皇後回話。
”
皇後極老實,但也極聰明,若是别人如此說法,她一定信以為真,暫且丢下不管,而懿貴妃就不同了,深知她沉着厲害,說話行事,常有深意,這時必有極要緊的話,隻可私下密談。
因此,皇後慢慢擡眼,把麗妃以下的幾個人,目視招呼遍了,才親切地說:“你們都散了吧!”
于是妃嫔們依序跪安,退出中宮,各有本人名下的太監、宮女們簇擁着離去。
宮規整肅,頓時聲息不聞,朝陽影裡,隻有廊上挂着的一籠畫眉、一架鹦鹉,偶爾發出“撲撲”地搧翅膀的聲音。
懿貴妃有些躊躇,怕她所說的話,會讓侍立在外面的太監聽見,輾轉傳入麗妃耳中。
因此顧盼之間,欲語還休。
皇後猜出她的心意,便從炕上下地,說一聲:“跟我來吧!”
“是!”懿貴妃機警,随手拿起擺在炕幾上的,皇後的鑲着翡翠嘴子的湘妃竹煙袋——這樣,皇後貼身的宮女便知道用不着随伺,望而卻步了。
進入寝宮,皇後盤腿坐在南炕上首,指着下首說道:“你也坐下吧!”
懿貴妃請個安謝了恩,半側着身子坐着,從袖子裡掏出那方粉紅手絹,放在炕幾上。
“誰的?”皇後拈起手絹一角,抖開來看了看上面的花樣,“好眼熟啊!”
“麗妃的。
”
“喔!”皇後笑一笑,把手絹撂回原處。
這一笑,頗有些皮裡陽秋的意味,懿貴妃暗生警惕,千萬不能讓皇後存下一個印象,以為是跟麗妃吃醋。
她的思路極快,一轉念之間,措詞便大不相同了。
“是我昨兒下午,在煙波緻爽殿東暖閣撿的。
這原算不了什麼,不過,”懿貴妃皺一皺眉說,“為了皇上的病,外面的風言風語,已經夠煩人的了,再要讓他們瞧見這個,不知道又嚼什麼舌頭?”
“是呀!皇上有時候在那兒‘叫起’,召見臣工的地方,麗妃怎麼這麼不檢點呢!”
“這也怨不得麗妃,她年輕不懂事,膽兒又小,脾氣又好,皇上說什麼,她還能不依嗎?”
皇後默然,慢慢地拿起煙袋,懿貴妃搶着替她裝了一袋煙,又取根紙煤兒,就着蟹殼黃的宣德香爐中引火點了煙,靜候皇後說話。
皇後心地忠厚,抽着煙心裡在想,誰說懿貴妃把麗妃視作眼中釘?看她此刻,竟是頗為回護麗妃。
隻是外面若有關于宮闱的風言風語,自己位居中宮,倒不能不打聽打聽。
于是皇後問道:“外面有些什麼風言風語啊?”
“皇後還不知道嗎?”懿貴妃故作驚訝地。
“沒有誰跟我說過。
”
“那必是他們怕皇後聽了生氣。
”
“那一朝、那一代沒有風言風語?”皇後從容說道,“外面說得對,咱們要聽他們的,說得不對,笑一笑不理他們,不就完了嗎?”
“皇後可真是好德量!叫我,聽了就忍不住生氣。
”
“倒是些什麼話啊?”
“話多着呢!”懿貴妃似有不知從何說起之苦,遲疑了半晌才籠統說了一句:“反正都說皇上不愛惜自己身子。
”
“噢!原來是這些個話?那也不是一天才有的。
”
看到皇後爽然若失,不以為意的神情,懿貴妃相當失望。
看樣子,是非說一兩句有棱角的話,不能把她的氣性挑起來。
于是她故意裝出想說不敢說的神氣,要引逗皇後先來問她。
皇後果然中計,看着她說:“你好象還有句話不肯說似地?”
“我……,”懿貴妃低首斂眉,“有句話傳給皇後聽,怕皇後真的要生氣。
”
“不要緊!你說好了。
”
“外面很有些人這麼說,說皇後的脾氣太好了,由着皇上的性兒,糟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