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回到弘德殿,隻見師傅們已散出來了,這就表示皇帝已下了書房,自不必再進去。
小李因為走得乏了,先回到自己屋裡休息,剛坐下在喝茶,隻是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奔了來,從窗口探頭一望,便即大聲說道:“嘿,你倒舒服,出了大亂子了!”
太監大都膽小,最怕突如其來,不明事實的驚吓,所以小李聽見這話,再看到他的神氣,不由得一哆嗦,“豁朗”一聲,把個茶杯掉在地上,滾燙的茶直濺到臉上。
“什麼大亂子?你,你快說。
”
“萬歲爺把隻手壓傷了。
”
聽得這一句,小李上前抓住他的手,大聲問道:“怎麼回事?”
事起偶然,也很簡單,皇帝下了書房,在禦花園跟小太監舉銅鼓,舉到一半舉不上去,皇帝要面子,不肯胡亂撒手,想好好兒放回原處,誰知銅鼓太沉,縮手不及,壓傷了右手食中兩指。
闖禍的經過,幾句話可以說完,等禍闖了出來,可就麻煩了。
皇帝還想瞞着兩宮太後,隻叫傳“蒙古大夫”來診視。
蒙古大夫不一定是蒙古人,隻是上驷院的骨科大夫,官銜就叫“蒙古醫士”,凡是内廷執事人員,意外受傷,都找他們來看。
這些人師承有自,手法高超,另有秘方。
皇帝讓他敷了藥、裹了傷,痛楚頓減。
但這不是身上的隐疾暗傷,兩宮太後面前是無論如何瞞不住的,所以張文亮決定硬着頭皮去面奏兩宮太後。
想法不錯,可惜晚了一步,而更大的錯誤是,他就近先到了長春宮!正當他在跟慈安太後面奏經過時,翊坤宮中的慈禧太後已得到了消息,要找張文亮,等聽說他在長春宮,慈禧太後便教傳敬事房總管。
“壞了!”小李跌腳失聲,“他,他怎麼這麼老實啊?”
換了小李一定先奏報慈禧太後。
張文亮按着規矩辦,剛好又觸犯了慈禧太後的大忌,小李心裡在想,這一下張文亮要糟糕,連帶所有跟皇帝的人,都有了麻煩了!
那小太監還不大懂事,不了解小李所說的。
張文亮“老實”是什麼意思?他隻是奉命來找小李,找到了便盡了責任,所以隻催着他說:“快去吧!慈禧太後等着你問話哪。
”一面說,一面拉着他飛跑。
一進了翊坤宮,便覺得毛骨竦然,因為靜得異樣!太監在廊下,宮女在窗前,其中有玉子和長春宮的宮女,一個個面無表情,眼中卻流露出警戒恐懼之色,仿佛大禍将要臨頭似地。
玉子一見小李,先抛過來一個責備的眼色,似乎在怪他不當心,然後伸兩隻指頭,按在唇上,又搖搖手,作為警告。
小李很乖覺,貼牆一站,側耳靜聽,無奈殿廷深遠,聽不出究竟。
好久,隻見安德海走了出來,在殿門前問道:“跟慈安太後來的玉子呢?”
“在這兒!”玉子提着一管旱煙袋,奔了上去。
“跟我來!”安德海說,“有話要問你。
”
是誰問?問些什麼?皇上舉銅鼓傷了手,跟玉子什麼相幹?小李心頭浮起一連串的疑問,困惑了一會,想起一個人,不由得一驚!急忙向窗前那一堆宮女細看,還好,他要找的那“一個人”不在。
這該輪到我了!小李對自己說。
心裡七上八下地在盤算,慈禧太後怎麼問?慈安太後是何态度?玉子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自己該如何随機應變?
果然,安德海又出現了,這一次沒有說話,隻迎着小李的視線招一招手。
他疾趨數步,想先探問一下,誰知等走上台階,安德海掉頭就走,明明是發覺了他的來意,有心避開。
“這小子!”小李在心裡罵,同時也省悟了,今天這件事,多半又是安德海在中間興風作浪。
轉念想到安德海這幾天正有求于己,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為何不從旁相助,教自己見情,那是惠而不費的事,何樂不為?這樣一想,小李的膽便大了。
未進殿門,先遙向朝裡一望,隻見兩宮太後并坐在正面炕上,西邊站着安德海,東邊站着玉子,正替慈安太後在裝煙,可是臉上的表情不甚自然,仿佛擔着心事似的。
地上跪着敬事房的總管太監,正在回話,小李便在他身旁一跪,等他的話完了,才高聲報告:“奴才李玉明恭請兩位主子的聖安。
”說着,取下帽子,“崩冬”一聲磕了個響頭。
“小李,”慈禧太後一開口就是揶揄的語氣:“你好逍遙自在啊!”
小李愣了一下,才省悟到那是指他奉旨出宮這回事,随即竦然答道:“奴才不敢躲懶,奴才奉萬歲爺的旨意,出宮辦事去了。
”
“辦什麼事?”
小李撒了個謊:“萬歲爺命奴才到琉璃廠,買一本小本兒的詩韻,說帶在身上方便。
”
“噢!”慈禧太後似乎信了他的話,但接下來卻問得更嚴厲:“奉旨出宮辦事,是怎麼個規矩?你知道不?”
這下糟了!照規矩先要到敬事房回明緣由,領了牌子才能出宮,小李是悄悄溜了出去的。
可是,安德海不也常常從中正殿的西角門溜出去嗎?他怎樣想着,便瞄了安德海一眼,意思是要他出言相救,不然照實陳奏,追問起那道方便之門是誰開的?彼此都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