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埋怨他說:“你也不弄弄清楚,随便就答應了下來。
這個差使麻煩得很,弄不好會闖大禍!”
黃石魁吓一大跳,急急問道:“闖什麼禍?”
“你隻看這個,”田兒指着圩子說,“就知道這裡的老百姓不好惹。
散兵遊勇如果不安分,不是給活埋了,就是砸碎腦袋,扔在河裡。
”
黃石魁越發心驚,但也有些不信:“那不是沒有王法了嗎?”
“哼!”田兒冷笑道:“這還算好的,離臨清四十裡地的油房鎮,去年一下子就殺了六、七百官兵。
”
越說越玄了,黃石魁疑心他有意吓人,便故意問一句:“那麼,你說應該怎麼辦呢?差使已經攬下來了,也容不得你打退堂鼓!”
田兒愣了好一會,無可奈何地答道:“也隻好往前闖了。
不過得找那五個镖手一起去。
”
“這個主意不錯,就算擺樣子也用得着。
”黃石魁說了這一句,轉身又回中艙去作商量。
安德海還沒有表示,随行的有個六十歲的老太監郝長瑞,先就面有難色。
黃石魁心裡明白,他們帶着許多珠寶,需要保護,镖手一走,放不下心。
“你老看,”黃石魁指着岸上的圩寨說,“這一帶家家有火槍,地方最平靜不過。
而且挂着‘欽差’的旗子,誰瞎了眼敢到太歲頭上來動土?”
“對!”安德海深以為然,斷然作了決定,“你們把老韓他們帶去好了。
”
老韓叫韓寶清,是他們五名镖手的頭腦。
當黃石魁去雇他們保镖時,他就提出疑問,說既是奉旨出京,沿途自有官兵護送,何用雇人保镖?黃石魁笑而不答,隻拿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交了過去。
每人二百兩銀子的酬勞,算是很優厚的,而且保的是不起眼的“暗镖”。
誰也不會想到,太監會帶上那麼些值錢的細軟,決不會出事,因此,是不是真的奉旨,也就不必去管他了。
由于有這樣的默契,所以黃石魁和田兒冒充“前站官”去抓車,韓寶清也就不以為怪,好在抓車還是“給官價”,麻煩不大。
那五名镖手的主要用處,是對付關卡上的小官兒,如果有人表示懷疑,想盤問底細,韓寶清便領着他的同事,一擁而上,揎臂握拳,作出預備揍人的樣子,這一下便能把對方吓得縮項噤聲,放他們揚長而去。
一路走,一路抓,抓了有二十多輛大車,聲勢浩蕩地直奔臨清南灣,等安德海一到,舍舟登岸,打發走了那些“女戲子”,還有三十多人,坐車沿着幹涸的運河南下。
※※※
這時在濟南的丁寶桢,已經接到了趙新的密禀,處置的辦法,跟幕中名士,早已商量妥當。
一看安德海入網,雙管齊下,一面拜折,一面緝拿。
緝拿的原因很簡單:有安姓太監“自稱奉旨差遣,招搖煽惑,真僞不辨”。
他的幕友,在叙引趙新的原禀之後,用連慈安太後都可以看得懂的淺近文字禀道:
“臣接閱之下,不勝駭異。
伏思我朝列聖相承,二百餘年,從不準宦官與外人交結,亦未有差派太監赴各省之事。
況龍袍系禦用之衣,自有織造謹制,倘必應采辦,但須一紙明谕,該織造等立即敬謹遵行,何用太監遠涉糜費?且我皇太後、皇上崇尚節儉,普天欽仰,斷不須太監出外采辦。
即或實有其事,亦必有明降谕旨,并部文傳知到臣。
即該太監往返,照例應有傳牌勘合,亦決不能聽其任意遊行,漫無稽考。
尤可異者,龍鳳旗幟系禦用禁物,若果系太監,在内廷供使,自知禮法,何敢違制妄用?至其出差攜帶女樂,尤屬不成體制!似此顯然招搖煽惑,駭人聽聞,所關非淺。
現尚無騷擾撞騙之事,而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詞私出,真僞不辨。
臣職守地方,不得不截拿審辦,以昭慎重。
現已密饬署東昌府知府程繩武,暨署濟甯州知州王錫麟,一體跟蹤,查拿解省,由臣親審,請旨遵行。
”
用僅次于緊急軍報的“四百裡”驿遞,拜發了奏折以後,丁寶桢立刻又用快馬分下密劄,其中一通送聊城,給東昌府署理知府程繩武,命令他馬上抓安德海。
程繩武字小泉,是江蘇常州人,剿撚時正當山東單縣知縣,因為守城有功,保升到道員。
但軍功所得的功名,過于浮濫,所以道員的班子,僅得署理東昌知府,有山東第一能吏之稱。
能員之能,就在什麼棘手的差使,都能辦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
未接巡撫密劄以前,他就已得到安德海起早南下的消息,大車二十餘輛,随從三十餘人,一個個橫眉怒目,歪着脖子說話,就知道不大好惹,所以隻派人跟在後面,秘密監視,把他送出東昌府,便算了事。
等接到巡撫的密劄,他第一個就去找駐紮東昌府的總兵王心安。
此人是湖北襄陽人,曾當過多隆阿的部下,後來在胡林翼那裡,調到山東為那時的巡撫閻敬銘所賞識,以後丁寶桢繼閻敬銘的遺缺,對他倚重如故。
李鴻章剿撚時,淮軍跋扈異常,丁寶桢和王心安的所謂“東軍”,受盡了李鴻章和淮軍的氣。
淮軍大将劉銘傳的部隊,現在由他的侄子劉盛藻帶領駐張秋,所以丁寶桢讓王心安駐東昌,彼此隔了開來,才可以相安無事。
“治平大哥,”程繩武向王心安說,“宮保下令,不能不辦,辦也不難,但隻要有句閑話落在外面,我這趟差使就算辦砸了。
”
“你凡事都有個說法。
”王心安笑道,“你說你的,我聽着。
”
“第一、安德海到底是不是奉了懿旨,實在難說得很。
宮保清剛勤敏,聖眷正隆,我做屬下的,無論如何不能替他闖禍,這件案子一出奏,面子上是一定好看的,但西太後心裡是怎麼個想法,不能不顧慮。
”
“這話說得透徹。
”王心安問:“你總還有第二吧?”
“不但有第二,還有第三。
”程繩武說,“第二是我愛惜你的威名,不想請你派兵抓太監。
”
“承情之至。
”王心安又拱手、又搖手,“出隊抓太監,真正是勝之不武,一傳出去,劉省三他們還不當做笑話講?”
程繩武不願動用王心安的軍隊,又怕王心安心裡不舒服,一番招呼打過,反教王心安見情,這就是能吏之能。
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