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派毛昶熙前赴天津會辦。
”同時“谕令李鴻章,帶兵馳赴畿疆,候旨調派。
”
于是毛昶熙帶着四名随員,由京師星夜趕到天津,預備與“洋官”會議。
毛昶熙的四個随員是,翰林院侍講吳元炳、刑部員外劉錫鴻、總理衙門章京陳欽、恽祖贻,算是京裡一等一的洋務長才,其實隻有一個陳欽是好手。
他在總理衙門的章京中,稱為“總辦”,就好比軍機章京的“達拉密”,内務府的“堂郎中”,是司官的首腦。
曾國藩對毛昶熙知之甚深,并不重視,倒是對這四個人,一談之下,贊歎不絕,許為“難得之才”。
難得的也還隻是一個陳欽。
在與法國公使羅叔亞、英國公使威妥瑪的會議席上,他據理力争,侃侃而談,引證各國通行的公法,指出豐大業應負激發沖突的責任,同時表示修堂、賠銀以外,天津府縣撤職交刑部查辦,緝兇事宜正由新任天津地方官辦理,安三、王三兩名禍首已經照羅叔亞的要求釋放,中國所應該做到的,不但已經做到,而且已經過分,不能再有所讓步。
羅叔亞被駁得無話可說,一味堅持職官抵命的要求,變成無理可喻,威妥瑪自然也就挑撥不起來。
等會議不歡而散,羅叔亞與威妥瑪大概覺得還是總理衙門比較好對付,随即便離津進京。
崇厚一看這情形,正是脫身之時。
一則交卸了三口通商大臣的職司,便解除了天津交涉的責任,再則怕羅叔亞在天津未能讨得便宜,會跟總理衙門去找麻煩,他得從中去說好話,以排解見功。
所以拿“奉使法國請入都陛辭”的理由,拜折即行,跟在羅叔亞後面,匆匆趕進京去。
崇厚一味媚外,凡事看不清楚,曾國藩卻是神明未衰,自己知道,這樁交涉,壞在誤聽崇厚的先入之言,一上來失之于太軟弱,讓法國人步步進逼,搞得槍法有些亂了。
靜下來細想一想,覺得羅叔亞的态度奇怪,如照起初那樣的強硬,則會議決裂,接着便是法兵登岸,何以一無表示,悄然進京?
這個疑團,很快地就被打破了。
從英國通到印度孟加拉省首邑加爾各答的“電報”,傳來消息,說是普魯士跟法國開了仗,起因于西班牙發生革命,女王被廢,預備迎立普魯士王的一個親族為西班牙王,法國的皇帝,老拿破侖的侄子,稱為“拿破侖第三”的,表示反對。
于是普魯士王遣大将毛奇,領兵進攻法國。
在大沽口的法國水師提督,就因為國内正有戰事,必須待命行動,所以拒絕了羅叔亞的要求,怎麼樣也不肯開釁。
“天佑吾華!”曾國藩大大地松了口氣,知道仗是打不起來了,至少限度可以說,要法國國内再派援兵,是不會有的事。
“中堂!”薛福成說,“法國既有内顧之憂,我們這裡何妨乘機利用?”
“不然,不然!”曾國藩大為搖頭,“你莫想到《戰國策》上的話!普、法兩國的國情形勢,幾乎一無所知,而想利用重洋萬裡以外的戰局,如何可以!這個論調發不得,一發助長了主戰諸公的虛驕之氣。
為今之計,正宜把握良機,奏請慈聖,執持定見,促成和議。
請你去拟個奏稿來,普法開仗的事,隻字不可提!”
“是的!”薛福成心誠悅服,“中堂這才是老成謀國!”
這個奏折由曾國藩和毛昶熙會銜拜發,主旨是“請中外一體,堅持定見”,決不用兵,但兵可不用,不可不備。
本打算着“投荒萬裡之行”,有幾年苦頭可吃的李鴻章,忽然得此際遇,精神抖擻地星夜帶兵入衛,一路行軍,一路不斷上奏,同時行文軍行所經各地督撫,要求供應軍需。
曾國藩是替他辦慣了糧台的,将福建船政局購辦的“京米”,截留了兩萬石,存放在天津,專等李鴻章和劉銘傳來領。
除了李鴻章,丁日昌亦已奉旨北上,他也是來“跳火坑”的。
啟行之前,先上個奏折,說“自古以來,局外之議論,不諒局中之艱難,然一唱百和,亦足以熒聽聞而撓大計,卒之事勢決裂,國家受無窮之累,而局外不與其禍,反得力持清議之名”,自道“臣每讀書至此,不禁痛哭流涕”,因而提出看法“現在事機緊急,守備則萬不可缺,至于或戰或和,應由宸衷獨斷,不可為衆論所搖”。
這番話的意思,與曾國藩一樣,都是請兩宮太後“謀劃必須決斷”,抱定主旨,決無更改。
言外之意,都指醇王、李鴻藻、倭仁那些人的話,萬不可聽。
因為如此,沒有人再發主戰的議論,但一口怨氣不出,都發洩在曾國藩頭上。
有的公然指責,有的寫信質問,大緻以前罵崇厚的話,現在都用來罵他,态度最激烈的則是他的同鄉,甚至要把他懸在湖廣會館的那塊“道光戊戌科會試中式第三十八名進士、殿試三甲第四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的匾額撤除。
以曾國藩的德高望重,尚且被罵得如此不亦樂乎,總理衙門和涉及到這件教案的部院,自然深具戒心。
曾國藩挨罵最厲害的一件事,就是官聲甚好的張光藻、劉傑撤任,解交刑部治罪,如果刑部真的治了罪,必然又受清議攻擊,變成替人受過。
刑部尚書鄭敦謹,當然不會這麼傻,所以當直隸臬司錢鼎銘将此兩人解送刑部時,主管的直隸司郎中,拒絕收領。
接着,軍機承旨,發了一道上谕:“羅叔亞無理要挾,所請府縣抵償一節,萬無允準之理。
傳谕錢鼎銘将張光藻等解赴天津,并令曾國藩等,取具該府縣等親供,以期迅速了結。
”既不說治罪,亦不說免議,不知“如何迅速了結”?使得錢鼎銘深感為難。
在曾國藩,明知刑部有意推卸責任,不但沒有什麼不快,反覺欣然,認為補過的機會到了,聽張光藻和劉傑要請病假,一口答應。
于是張、劉二人,當天離開天津,躲到外縣去“避風頭”。
緝兇的事,他一樣也不起勁。
毛昶熙看看情勢不妙,曾國藩口說“不惜得罪清議”,又說“眼前事大,千秋事小”,其實既畏清議,亦惜千秋之名。
他新補了崇厚的遺缺,兼署“三口通商大臣”,會辦交涉職責所在,不得不天天催曾國藩“拿辦兇手”。
一拿拿了三十多名,都是“水火會”中人,由新任天津知縣蕭世本審問,因為聽審的百姓極多,蕭世本不敢不慎重,這樣便又拖延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