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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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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不能責以不是,頗難有兩全之計,倒不如不出為妙。

     “中堂!”錢鼎銘提醒他說,“醇王六月初一上了個折子,陳奏‘思患豫防,培植邦本’四條,第一條一開頭就說:‘津民宜加拊循,勿加誅戮,以鼓其奮發之志’,我連日也接到京裡的信,指肇事的人,‘捍衛官長,堪稱義民’,清議如此,中堂不可不顧。

    ” “我甯可得罪于清議,不敢贻憂于君父!”曾國藩的語聲平靜,意志卻顯得極堅決,“如今是山雨欲來的局勢!洋人隻講利益,不講是非,兵力愈多,挾制愈甚。

    今天他在大沽口,隻有兩條兵船,凡事還好說話,如果他從别處再調來幾條,有恃無恐,則已有的成議,一定借故推翻,别生枝節。

    所以交涉愈早了結愈妙,要想早了結,就不能不自己先壓一壓,才能息事甯人。

    我這番苦心,亦不求人諒,但求能為國家免禍。

     隻是,唉!”他搖一搖頭,不肯再說下去了。

     “我看這樣,”錢鼎銘提出一個折衷的建議,“請中堂再派定幾位承審委員,盡三兩日之力,務必先把迷拐幼孩,挖眼剖心的真相弄清楚,再談其他。

    ” 大家也都認為先問案情,後出布告,措詞的輕重分寸之間,比較有把握,力勸曾國藩接納錢鼎銘的建議,他也就答應了。

     在錢鼎銘主持之下,派出候補州縣官當承審委員,事實真相,很快地明了了。

    挖眼剖心之說,純粹是因為不了解教堂内部的情形而起的誤會。

    譬如教堂裡面有堆放雜物的地窖,天津人不知道洋式房屋本有此規制,隻拿《水浒》上描寫黑店的情形來比附,以為那就是開膛破肚的地方。

    至于被“義民”所釋放的一百五十多小孩,傳訊他們的親屬,亦都供稱自願送堂收養,并非迷拐。

     倒是慈仁堂的司事王三和教民安三,确有可疑,但供詞反複莫衷一是。

    曾國藩為了怕法國人疑心中國官府鍛煉成獄,決定先押起來再說,同時親自拟一張布告,刻印了幾十份,以“欽派太子太保雙眼花翎武英殿大學士直隸總督世襲一等毅勇侯曾”的銜頭,蓋上紫泥關防,實貼城廂内外,通衢鬧區。

     布告中宣布朝廷懷柔外國,息事安民的本意,對天津“義民”,不但沒有一句嘉獎的話,而且看來官腔打得十足:“嚴戒滋事!” 這一下天津的紳士百姓,大失所望。

    他們本就不相信沒有挖眼剖心及迷拐小孩的事,并對王三和安三的被押監候訊,認為是袒護法國人的表示,再看了這張布告,越發憤懑驚詫,都說想不到曾侯跟崇厚沒有什麼分别! 消息傳到京中,自不為清議所容,紛紛上疏,都以“民心向背”作立論根本,比較平正通達的一派,亦有“和局固宜保全,民心未可稍失”的話,認為應該部署海防,免得萬一決裂無所措手。

     這時法、英、美、俄、比、西和普魯士七國駐華公使,已經聯名向總理衙門提出抗議的照會,同時法國與英國的兵船,紛紛集中天津大沽口和山東煙台兩地,形勢極為緊張。

    而總理衙門夾在洋人與清議之間,左右不敢得罪,唯有采取敷衍的辦法。

    羅叔亞看着不是路數,親自跑到天津來跟曾國藩直接交涉。

    京裡的空氣不利和談,到了天津更不利,辦叔亞觸目所及,都是仇視的眼光。

    相反地,亦有媚外的教民,到他那裡去密控哭訴,這一下,羅叔亞的态度便更加不同了。

     他去看曾國藩,提出四個要求:賠修教堂、埋葬豐大業、查辦地方官、懲辦兇手。

    前兩個條件,曾國藩一口答應,懲辦兇手,亦可同意,至于查辦地方官,先要查明地方官是否失職才談得到。

     等羅叔亞辭出不久,崇厚急急忙忙趕了來,一見曾國藩的面,便氣急敗壞地說:“壞了,壞了!洋人要大起波瀾了!” 曾國藩和他的幕友們,無不詫異,及至崇厚轉述了羅叔亞的話,更覺詫異。

    羅叔亞認為這一次的教案,是出于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和路過天津的記名提督陳國瑞所主使,因此要求以這三個人抵命。

    “這成什麼話?”一向喜怒不現于形色的曾國藩,使勁擺頭,“萬萬不可!” 崇厚也知道羅叔亞的要求,過分無禮,是再也辦不到的事,但他也決不能因為曾國藩的峻拒,便偃旗息鼓。

    好在他原是打了主意來的,隻是本來想用個“晴天霹靂”把曾國藩吓倒,然後迂回曲折,水到渠成地引出最後的一句話,此刻看看吓不倒曾國藩,就唯有開門見山,直抉本題了。

     “崇大人!”在座的錢鼎銘,有意要讓他心煩,“你可别忘了,陳國瑞現在神機營當差,是醇王的愛将,無憑無據的事,得罪醇王犯不着!” “我又何嘗願意得罪親貴。

    實在是事出有因。

    ” 事出有因是不錯的,大家都聽說當豐大業斃命時,路過天津的陳國瑞,不無煽動的情事。

    民間又紛紛謠言,說法國人迷拐小孩挖下來的眼睛有一壇之多,已經讓陳國瑞帶進京去了。

    照羅叔亞的調查,這就是陳國瑞自己傳播的謠言,以誣陷為煽惑,所以要他抵命。

     “抵命的話,羅叔亞不是說說的,真有那麼個想法。

    中堂,我看,我們得先站穩腳步,好封他的嘴。

    ” “喔!”曾國藩說:“站穩腳步這話我要聽。

    我們的腳步是如何站法,他的嘴是如何封法?” “不必等他提出正式照會,我們自己先辦。

    地方釀成如此巨案,到底是因為地方官不能化導于平時,防患于未然。

    拿道、府、縣先撤任,聽候查辦,亦是情真罪當的事。

    ” 曾國藩不斷搖頭:“我雖不惜得罪清議,這樣的事也還不敢做。

    ” “中堂……。

    ” “地翁!”曾國藩打斷他的話說,“這件事難商量。

    ” 口風中水都潑不進去,崇厚不得要領而去。

    到了第二天,羅叔亞又來見曾國藩,叽哩呱啦說了一大套,通事怕他生氣,于病體不宜,當場不敢照譯。

    但羅叔亞詞氣神色的兇悍,卻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走後不久,接着就送來一件正式照會,另附中文譯本,居然真的就提出要張光藻、劉傑和陳國瑞抵命,以及嚴拿兇犯,立即正法的要求。

     “戰機一觸即發。

    ”黎庶昌壓低了聲音對薛福成說,“我們先想個保護中堂的辦法出來,再把照會送上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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