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别的辦法,隻有把銘軍飛調到津再說。
”
銘軍大部駐紮在山東與直隸交界的張秋一帶,另有三千人由劉銘傳的部将,記名臬司丁壽昌統帶,駐紮保定,要調就隻有調這三千人。
等商量停當,才把照會拿了上去,曾國藩有些沉不住氣了!對于黎、薛所建議的調丁壽昌所部,移駐天津附近的靜海,他亦認為有此必要。
不過他不是為他自己着想,主要的是拱衛京師,免得洋人長驅直入。
擋不擋得住是另一回事,擋總得要擋,不然對任何一方面都無法交代了。
“你們讓我靜下來想一想。
”等幕友退出,曾國藩一個人繞室徬徨,通前徹後考慮大計,口中不斷在自問:“拿什麼來打?”
其實這已經考慮過不止一次,早已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與法國人開釁。
但事到如今,有難以控制之勢,他不能不重新估量後果。
很自然地,曾國藩想到了十年前的英法聯軍,那時有僧王和勝保當前敵,恭王和桂良主持撫局,文祥辦理軍需供應以及京師城防,猶不免一敗塗地。
如今隻得丁壽昌三千人馬,擋一擋也不過為兩宮太後和皇帝騰出一兩天工夫,便于再一次“逃難”而已。
若是打到京城,還是要和。
英法聯軍入京,一把火燒掉了圓明園,先帝雖為此急怒攻心,病勢加重而“棄天下”,但圓明園畢竟是離宮别苑,英法聯軍不曾毀傷宗廟社稷,還可以和得下來。
而這一次果然讓法國兵打到京裡,為了報複起見,在大内放起一把火,連太廟一起燒掉,那時再要說談和的話,無異辱及先人而默然忍受,不但為清議所不容,而且對後世亦難交代。
這樣和不下來,就隻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直打下去,打到天下大亂,盜賊蜂起,内憂外患,交相煎迫,終于亡國為止。
轉念到此,曾國藩眩暈的毛病又發作了,隻覺得天旋地轉,頭重腳輕,趕緊扶着桌子,摸索到床上躺下。
于是多少年來的感觸,又梗塞在他心頭了,一切不如人,說什麼都是空話,唯有忍辱負重,奮發圖強。
接着便想起洪楊平定以來的諸般新政,沈葆桢所經理的福建船政,規模龐大的上海制造局,京師的同文館等等,總算是可以安慰的一些成就。
就因為有這些成就,曾國藩越覺得非和不可,此時忍辱,将來才有報仇雪恥的機會,否則剛創下的一點基礎,浪擲在戰火之中,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起爐竈?于此可知,自己立意不與法國開釁的宗旨,真正是萬不可移。
如今隻要挺得下來,任何犧牲,在所不惜。
因此,當第二天崇厚又來談天津道、府、縣一概撤任,聽候查辦這件事,他居然同意了。
決定委記名臬司丁壽昌署理天津道,府、縣兩缺,由崇厚保舉一個姓馬、一個姓蕭的署理,據說這兩個人對天津地方,極其熟悉,辦理緝兇,非此兩人不可,曾國藩也同意了。
他和崇厚會銜的奏折尚未到京,總理衙門已經接到法國公使提出強硬照會,以及羅叔亞在天津與他們的水師提督頻頻會商的消息,看樣子戰端随時可起。
寶鋆急得食不下咽,隻怨自己運氣不好,偏偏恭王和文祥都在病假的當兒,出現了這麼棘手的局勢,而且軍機上三個人還不能協力同心。
李鴻藻力主“民心不可失”之說,他後面有醇王和清議的支持,發言頗有力量。
看來撫局難成,戰火要起,這副千斤重擔,怎麼挑得下來?
“我也知道,這副擔子你挑不下來。
”慈禧太後聽得寶鋆的陳奏,斷然作了處置:“現在隻有一面催文祥趕快銷假,一面讓恭王進宮來看折子,國家到了這個地步,他不能不力疾從公。
”
以私人的交誼,寶鋆不忍把這副重擔放在病骨支離的恭王肩上,但情勢所迫,無可奈何,隻得遵旨傳谕。
“鬧教案不想鬧成這個樣子!”慈禧太後神色抑郁地說:“這一陣子,我們姊妹愁得都睡不着覺,打是不能打,民心也要緊,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總得有人切切實實出個主意才好。
不知道各省是什麼個意思?”
“丁日昌給奴才來信說,總宜保全和局為是。
”
寶鋆的話一完,李鴻藻接口便說:“丁寶桢也給臣來信,其中有兩句話,臣請上達聖聽。
”接着,他用極清朗的讀書的調子念道:“倘或其曲在彼,釁非我開,則用兵亦意中之事。
”
這江蘇、山東的兩丁,是巡撫中頂尖兒的人物,寶鋆和李鴻藻針鋒相對,各引以為重,于是第三者的沈桂芬說話了。
“現在就是先要辨個是非曲直。
曾國藩的頭一個折子,已經說得很明白。
以臣愚見,局中人見聞較切,這一案既已責成曾國藩查辦,不能不多聽聽他的意見。
”
這番話看來平淡無奇,其實是放了李鴻藻一枝冷箭。
李鴻藻也跟倭仁一樣,雖受命在總理衙門行走,卻從未視過事,“局中人見聞較切”就是指他身在局外,不足與言洋務。
總理衙門的大臣都跟李鴻藻格格不入,隻是沈桂芬秉性以陰柔出名,不似董恂那樣近乎粗鄙,所以他跟李鴻藻的暗鬥,不為人所注意。
三個軍機大臣,寶鋆、沈桂芬站在一邊,自然占了上風。
同時李鴻藻也不是不了解局勢的人,他并不主戰,隻是覺得有責任為“義民”說話而已,話說過了,責任就盡過了,所以明知沈桂芬話中有刺,隐忍不言。
隻要不擡杠,兩宮太後都樂意他們多說話,于是慈禧太後便又問起朝中和民間對此事的看法,大緻慷慨激昂的居多,敢替洋人說話的甚少。
這對兩宮太後來說,多少是一種安慰。
但等曾國藩和崇厚會銜的奏折一到京,這份安慰便變成極沉重的負擔了。
奏折中為洋人雪冤,指出“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說,多屬虛誣”,列陳所以“緻疑”的原因五點,奏請“布告天下,鹹使聞知,一以雪洋人之冤,一以解士民之惑”,這已經是要從長計議的事,又要将天津道、府、縣三員撤任查辦,以及派兵彈壓,并俟“民氣稍定,即行緝兇”,那就決不能輕許了。
不許怎麼樣?寶鋆和董恂不知說過多少遍了,不依洋人,就會開仗。
是和是戰,兩宮太後無法作任何決定,慈禧太後還覺得這事也不能隻聽少數人的意見,于是召見病起第一天進宮看折的恭王和軍機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