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但他病後虛弱,無力多言,隻說得一句:“不依曾國藩所請,此案不能善了。
”
于是又出現了僵持不下的沉默,翁同龢覺得這是個給自己講話的機會,便提高了聲音說道:“臣有愚見。
曾國藩所請兩事,皆天下人心所系,亦是國法是非所系。
請再申問曾國藩,洋人此後如無别項要求,尚可曲從,倘無把握,則宜從緩。
似乎不必在倉促間定議。
”
這是折中的論調,也合乎慈禧太後“從長計議”的指示。
在主戰的一方,認為不得已而求其次,至少該這麼辦,而主和的一方,覺得以此作為讓步的表示,亦未始不可。
隻有一個董恂,聽得翁同龢的話,心裡就冒火。
董恂久為清議所指摘,而他亦對朝士抱着極深的反感,最使他痛恨的是替他安上一個“董太師”的外号,臣子拟于董卓,如在雍正、乾隆朝,憑這個外号,就可斷送一輩子的功名富貴。
因此,他總認為那些以講學問務聲氣的名流,徒尚空言,不負責任,所發的議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眼前的翁同龢就是。
曾國藩的折子,或準或不準,可否之間隻憑慈禧太後一句話就可裁決,反對的人雖多,但上有慈禧、下有恭王,仍可如願以償,不想翁同龢節外生枝,要搞亂了垂成之局,豈不可恨?
于是,他擡臉沖着翁同龢說道:“這時候天津不知道是什麼局面?那裡容得你往來問答?”這句沖口而出的話,成了危言聳聽,兩宮太後首先就悚然心驚。
董恂的意思中是表示,即在這廟堂籌議大計之時,也許大沽口的外國兵船,就已經在開炮了。
戰端既然随時可啟,往來問答,稽延時日,以緻誤了大事。
這一下原來以為翁同龢有道理的,便覺得他的話亦不免迂腐了。
于是慈安太後微喟着說:“有僧王在,他的馬隊,還可以把洋人擋一擋。
現在,也還得要調一支兵進京保護才好。
”
“是!”恭王答道,“臣等商議,預備再調駐張秋的銘軍九千人入京。
等商議好了,請旨辦理。
”
“李鴻章呢?”慈安太後又問,“他此刻在什麼地方,這件案子,他怎麼個說法?”
“李鴻章此刻在潼關。
他給臣寫信,也說‘斷乎不可用兵’,隻能跟洋人‘一味軟磨’。
”
惇王聽得這一說,算一算督撫中預備開仗的,隻有一個丁寶桢,但“東軍”全靠一個總兵王心安,那兩三千人要拿曹州一帶的土匪,根本就不能調進京。
看樣子已非得依從曾國藩的意思不可,那就隻有在“讨價還價”上打主意,因而接着恭王的話說:“曾國藩所請辦地方官、緝兇這兩件事,既不得不從,那麼,中國人迷拐孩子,也不能不嚴辦。
”此又是董恂出的主意,認為嚴拿拐子,刺激洋人,應該從寬,所以惇王這麼說。
這一說勾起了醇王的牢騷,發了好大一篇議論,說素日無備,而臨事則以“無可如何”四字塞責,從鹹豐十年以來,試問“所備何事”?這是指責當國十年的恭王。
說到最後,他亦是“無可如何”,隻好在文字上要求了,“此次綸音,如果仍有措詞失體之處,”他很起勁地說:“臣等仍當糾正。
”
慈禧太後點點頭,看着恭王說道:“那種‘大清仇人’什麼的,是有點兒不象話!”
“是!”恭王病後體力不支,急于完事,便敷衍着醇王說:“軍機拟旨如有不妥之處,醇王等人盡管糾彈,臣等虛心接受。
”
恭王這樣給面子,醇王不便再發牢騷,于是禦前會議到此結束。
時間太長,無不汗透重衣,上了年紀的倭仁等人,甚至因為跪得太久,站不起來,得要太監來攙扶。
雖然如此,卻還不能回家,都在朝房裡等着看軍機處所拟的旨稿,如有與廷議不符之處,象醇王所說的,“倘有措詞失體之處”,便可當時“糾正”。
軍機章京的筆下都快,但這天拟旨,要把群臣所發,面奉裁可的意見,都包括進去,而遣詞用字的多寡輕重,與發言者的名位又有關連,因此斟酌損益,費了三個鐘頭,才把兩道明發、兩道廷寄的稿子拟好,邀請大家去看。
兩道明發,是摘叙曾國藩的原折,為洋人辯解“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說,多屬虛妄”,以及遣責天津地方官辦事不力,革職查辦。
兩道廷寄,一道分寄沿海各省督撫,嚴密戒備;一道專寄曾國藩,指示大計,自然最關緊要,所以大都争着先看這一件,隻見寫的是:
“曾國藩、崇厚查明天津滋事大概情形一折;另片奏請将天津府縣革職治罪等語,已均照所請明降谕旨宣示矣。
曾國藩等此次陳奏各節,固為消弭釁端,委屈求全起見;惟洋人詭谲性成,得步進步,若事事遂其所求,将來何所底止?是欲弭釁而仍不免啟釁也。
該督等現給該使照會,于緝兇、修堂等事,均已力為應允,想該使自不至再生異詞。
此後如洋人仍有要挾恫吓之語,曾國藩務當力持正論,據理駁斥,庶可以折敵焰而張國維。
至豫備不虞,尤為目前至急之務。
曾國藩已委記名臬司丁壽昌署理天津道篆,其駐紮張秋之兵,自應調紮附近要隘,以壯聲威。
李鴻章已于五月十六日馳抵潼關,所部郭松林等軍亦已先後抵陝,此時竄陝亂民,屢經官軍剿敗,其焰漸衰,若移緩就急,調赴畿疆,似較得力。
着曾國藩斟酌情形,趕緊複奏,再降谕旨。
日來辦理情形若何?能否迅就了結,并着随時馳奏。
總之和局固宜保全,民心尤不可失!曾國藩總當體察人情向背,全局通籌,使民心允服,始能中外相安。
沿江沿海各督撫,本日已有寄谕令其嚴行戒備。
陳國瑞當時是否在場?到津後即可質明虛實,已令神機營饬令該提督赴津聽候曾國藩查問矣。
将此由五百裡各密谕知之。
欽此。
”
這道廷寄,實際上照曾國藩及總理衙門的意思辦理,而表面上對主戰一方重視民心的議論,亦已完全采納,所以大家都沒有什麼話說。
再看那兩道明發上谕,摘引曾國藩的原奏,文氣不順,近乎支離。
翁同龢心裡在想,如果照此明發,一定會引起指摘,還得重新斟酌。
但看看窗外日色,已經偏西,還要清稿,還要“請起”,面奉兩宮太後認可,時間局促,決無再細作推敲的工夫,因而也就一忍了事。
等恭王入見,又費了三刻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