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門生天子”親了政,決不會再出軍機,象明朝的“三楊”那樣,在政府三、四十年,不足為奇,眼光盡不妨放遠些,讓沈桂芬去搞洋務,自己在作育人材上,該好好下一番功夫。
然而,在眼前自是以“啟沃聖學”為第一大事。
想起這件事,他的心情就沉重了,慈禧太後責望過高,而皇帝偏偏又不争氣,也不能怪皇帝,倭仁的滞而不化,徐桐的自以為是,先就把皇帝向學的興緻打掉了一半,什麼叫“循循善誘”,那兩位“師傅”全不理會。
倭仁已矣,卻還有徐桐,是個“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腳色,如何得了?
倭仁一死,弘德殿自然不必再添人,怎麼樣能把徐桐也請走?事情就會好辦得多。
但是久有此心,卻始終沒有善策,最苦的是不能在兩宮太後面前說一句歸咎徐桐的話,否則一定被人指責為故意排擠。
原來還希望他會有外放的興趣,最近跟翁同龢一起升了“内閣學士”,要不了一兩年就會當侍郎,然後便是尚書,這條終南捷徑,在徐桐是決不會放棄的。
然而自己又何嘗不然?眼前就快有一個尚書出缺了。
鄭敦謹第二次“賞假兩個月”快要到期,這一次奏請開缺,必可如願,徐、翁二人既已獲得酬庸,那麼這一次是該輪着自己升官了。
李鴻藻的想法,一點都不過分。
等鄭敦謹“病難速痊,奏請開缺”的折子一到,慈禧太後看了發交軍機處以後,兼着吏部尚書的文祥,立刻提出拟議,以左都禦史龐鐘璐調任刑部尚書,李鴻藻由戶部侍郎升補龐鐘璐的遺缺。
這就是“官居一品”了!但李鴻藻憂多于喜,憂的是怕無以上答慈恩!臣子感恩圖報,全在寸心,那怕危疑震撼,至艱至險的境地,抱定“臨危一死報君王”的決心,足了平生,唯有當到師傅,若論報稱,自己作不了自己的主。
有人說過笑話,世俗以為“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是萬般無奈之事,而照“弘德殿行走”的人來說,還要加上一項:皇帝不肯用功!
因為既不能罰跪,又不能打手心,甚至還不能罵一句“蠢材”,至多說話的聲音硬點兒,闆起了臉,就算“頗有聲色”
了。
然而兩宮太後并不知道他的難處。
旗人把西席叫作“教書匠”,弘德殿的谙達,就大緻是這樣一種身分。
對授漢文的師傅已算是異常尊敬,而在李鴻藻已經覺得相當委屈,最教他傷心的是,慈禧太後說過這樣一句話:“恨不得自己來教!”這簡直就是指着師傅的鼻子罵飯桶。
當然,聽到這話難過的,不止他一個,至少還有一個翁同龢,不過翁同龢未曾親聞,是聽他轉述,感受又自不同。
“怎麼得了呢?”慈禧太後痛心疾首地,“今年十六了!連《大學》都不能背。
明年大婚,接下來就該‘親政’了,可是連個折子都念不斷句!說是說上書房,見書就怕,左右不過磨工夫!這樣子下去,不是回事!總得想個辦法才好。
”
“稽察弘德殿”是醇王的差使,因此,遇到兩宮太後垂詢書房功課,恭王總覺得不便多說,隻拿眼看着李鴻藻,示意他答奏。
李鴻藻是為皇帝辯護的時候居多,不過說話得有分寸,既不能痛切陳詞,便隻有引咎自責。
“按說,皇帝是六歲開蒙,到現在整整十年了。
十六歲中舉的都多得很,皇帝怕連‘進學’都不能夠。
”慈禧太後停了一下又說:“你們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看皇帝那樣,幾乎連句整話都不會說。
讀了十年的書,四位師傅教着,就學成這樣子嗎?”
“兩宮太後聖明!”李鴻藻答道:“皇上天資過人,卻不宜束縛過甚。
臣等内心慚惶,莫可名狀,唯有苦苦谏勸。
好在天也涼了,目前書房是‘整功課’,臣等盡力輔導。
伏望兩位皇太後,對皇上也别逼得太緊。
”
“天天逼,還是不肯用功,不逼可就更不得了。
”慈禧太後又說,“别的都還在其次,不能講折,就是看不懂折子,試問,那一年才能親政?”
照她的意思,似乎垂簾訓政,着實還要幾年。
也許這就是慈禧太後的本心,但也是有隙可乘。
如果皇帝婚後還不能親政,言官一定會糾參師傅,十年辛苦,倘或落這樣一個結局,那可是太令人不甘心了。
為此,李鴻藻為皇帝授讀“越有聲色”,無奈皇帝不是報以嘻笑,便是鬧意氣,令人無可措手。
因為慈禧太後曾說過,皇帝連“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都背不出來,李鴻藻覺得這話未免過分,皇帝講奏折有囫囵吞棗的地方,作論時好時壞,往往通篇氣勢,不能貫串,作詩要看詩題,寫景抒情,常有好句,須發揮義理的題目,不免陳腐,甚至不知所雲。
拿這些歸咎于師傅未曾盡心教導,猶有可說,說是《大學》都背不出來,不免離譜,令人不能甘服。
因此,李鴻藻挑了一天,打算為皇帝溫習《論語》。
這是他為皇帝在熱河“避暑山莊”開蒙的一本書。
當時皇帝隻有六歲,念來琅琅上口,曾邀得先皇喜動顔色,連聲嘉許。
倏忽十年,應該愈益精熟,所以先拿這本書作個試驗。
“皇上近來讀《宋史》,總記得趙普在家常念的那本書吧?”
“不是說他‘半部論語治天下’嗎?”
“是!《論語》。
”李鴻藻從容說道:“‘溫故而知新’,臣請皇上默誦一章。
”
皇帝一聽這話,便喊:“小李!”
自從張文亮因病告退以後,小李越發得勢,俨然是大總管的派頭,經常伺候皇帝上了書房,便溜到茶房裡去休息,所以此時是一個姓崔的太監,進殿伺候。
“小李呢?”皇帝不高興地問。
“皇上且莫問小李。
”李鴻藻對崔太監說:“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