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這麼一句,“聽說病很重!”
榮壽公主的淚水在眼眶裡,就象一碗滿到碗口的水,經不起任何晃蕩,隻要一晃,必定會溢出來。
這時趕緊背過身子去,手扶着門框,心裡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就這樣盡力自制,畢竟還是流了一陣眼淚。
“聽說志端的病,跟阿瑪的病一樣。
”皇帝在她身後歎口氣:“怎麼會得了這個病?”
榮壽公主覺得皇帝的話,非常不中聽,志端雖跟先帝一樣,得了痨病,但漸緻不起的原因卻不同。
先帝是用醇酒婦人遣愁,有了病自己不知道愛惜保養,志端卻是婚前就有了病,百藥罔效,逐漸地病入膏盲。
于是她說:“志端的身子,本來就弱。
”
“是啊!”皇帝正要說這句話:“當初誤了你!皇額娘不該把志端指給你!”
“皇上!”榮壽公主倏地轉過身子來,神色鄭重地說,“我沒有絲毫怨聖母皇太後的心,皇上也千萬不用如此說,皇上待我的情分,我那裡有不知道的?如果為了我,惹出些是非來,那可就罪不容誅了。
我實在是誰都不怨,包裡歸堆一句話,就怨我自己福薄!”
“誰都不怨”這四個字,正見得她怨的人多,第一個太後就不該把個痨病鬼“指婚”;第二是爹娘,應該為女兒打算、打算,當然,等懿旨下來,已是無可挽回,但事前談論多日,隻要肯去想辦法,必能打消;第三是“六額驸”,也該想想他兒子的病,不該害人,何況害的是自己的嫡親的内侄女!
最後榮壽公主也要怨自己,當初不該曲從,隻說一句:“我不嫁,願意伺候皇額娘一輩子!”那就是絕好的遁詞。
女兒守着娘不嫁,誰也不能逼迫,榮安公主不是因為舍不得麗貴太妃,雖已指婚,至今還在宮裡?
就因為如此,榮壽公主早就咬一咬牙認命了。
雖有一肚子委屈,卻不宜在皇帝面前傾吐,因而換了個話題:“皇上大喜啊!”
皇帝一愣,“你指的什麼?”他問。
“這一陣子聖學猛進,說那天在兩位太後面前,很漏了一回臉。
”
提到此事,皇帝現在有些傷心了,不過當然不能答說:用功也是白用,沒有人知道。
因而笑笑不答。
姊弟倆心裡的話多得如一團亂絲,抽着一個頭緒,可以滔滔不絕地談下去,一中斷了,又得另覓頭緒。
在片刻沉默以後,皇帝忽然問道:“載澂呢?在家幹些什麼?”“那兒有回家的時候?一下了‘上書房’就在外面胡鬧。
”
榮壽公主說:“我可不愛理他!”
皇帝聽得這話,心裡很舒服,因為如不是拿自己當最親近的人看,她就不會罵她一母所生的胞弟。
然而皇帝卻真羨慕載澂,能一下了上書房,便在“外面”,何必還要“胡鬧”?
就逛逛看看也夠了!
“載澂甘趨下流,皇上見了他,好好兒訓他。
”榮壽公主又說,“我每一趟進宮,都聽兩位太後談皇上的功課,皇上将來是太平天子,總要想到千秋萬世的基業,大清朝的天下,都在皇上一個人身上,在書房裡吃苦,就算是為天下臣民吃苦。
我常常在想,皇上的功課,我替不了,能替得了就好了,也省得聖母皇太後一提起來,唉,我也不說了,反正聰明不過皇上,天下做父母的苦心,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
這一段話是勸皇帝用功,說得委婉懇切,皇帝不勝内慚,除卻連連點頭外,無詞以答。
“今兒母後皇太後告訴我,說定在明年二月裡選皇後,要讓皇上自己挑,皇上可得好好兒放眼光出來。
”
說到這一層,皇帝不免略顯忸怩。
轉念一想,正是一個絕好的時機,這件事不能跟師傅去談,更不能問計于小李,現在跟榮壽公主商量是再也适宜不過了。
于是他說:“大姐,我倒正要問你,你看是誰好啊?”
未來的皇後,一選再選,這年二月裡選得剩下十個候選的,在八旗貴族中私下談論,大都認為崇绮的長女,氣度高華,德才俱勝,足以母儀天下。
榮壽公主自然也聽到過這些話,但她最識大體,象這樣立後的大事,決不可表示意見,因為這也象擁立皇帝一樣,是件身家禍福所關的事,福是談不到,已經是固倫公主了,尊貴無比,還想什麼?這樣,便隻有禍沒有福,再笨的人也不會幹這種傻事!
“這是第一等的大事,總得皇上自己拿主意。
誰也不敢胡說。
”
“我就是沒有主意才問你。
這兒也沒有人,我也不會把你的話告訴誰。
說句實話,這件事除了你,我沒有第二個可以商量的人。
”
最後一句話激發了榮壽公主的做姐姐的責任,然而依舊不便明言,隻這樣答道:“尋常人家有這麼一句話:‘娶妻娶德,娶妾娶色。
’立皇後總以德行最要緊。
”
“那麼留下的那十個人,誰的德行好呢?”
“皇上别問我。
”榮壽公主搖着手說,“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說。
”
皇帝還想再問,隻見小李匆匆奔了過來,知道有事,便看着他問:“是兩位太後找我?”
“是!”小李跪下答道,“快傳膳了,聖母皇太後在問榮壽公主,上那兒去了。
”
“咱們走了去吧!”
在太監面前,榮壽公主不肯疏忽對皇帝的禮數,請着安答一聲:“是!”
等她擡起身子來,兩下打個照面,皇帝見她淚痕宛然,随即問道:“大姐,你帶着粉盒子沒有?”
榮壽公主懂他的意思,想起粉盒子由伴同進宮的嬷嬷帶着,一時不知那裡去找她,就能找着,也太耽誤工夫,不由得有些為難了。
小李機靈,立刻說道:“榮壽公主若是不嫌髒,後面丫頭們住的屋裡,就有梳頭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