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接口,隻是奏陳曾國藩的恤典,提到谥法,恭王這樣說道:“曾國藩老成謀國,不及絲毫之私,應該谥忠;戡平大亂,功在社稷,應該谥襄;崇尚正學,品行純粹,應該谥端;不過臣等幾個,都覺得這三個字,那一個也不足以盡曾某的生平。
是否請兩位皇太後和皇上恩出格外,臣等不敢妄行奏請。
”
其實這就是奏請特谥“文正”,不過必須如此傍敲側擊地措詞,兩宮太後都懂他的意思,皇帝不甚明白,開口問道:
“是不是說,該谥‘文正’啊?”
“皇上聖明。
”
“我也想到了!”慈禧太後不容皇帝再發問,緊接着恭王的話說,“曾國藩不愧一個正字,就給他一個‘文正’好了。
”
“是!”恭王又說,“如何加恩曾某的子孫,等查報了再行請旨。
”
“好!”慈禧太後想了想又問:“曾國藩生前不知道有什麼心願未了?倒問一問看,朝廷能替他了的,就替他了啦吧!”
“兩位皇太後這麼體恤,曾某在九泉之下,一定感激天恩。
”恭王又說,“河南巡撫錢鼎銘在京裡,他替曾國藩辦糧台多年,一定知道曾國藩有什麼心願未了?等臣找他來問明了,另行請旨。
”
“曾國藩的遺疏,怕還得有兩天到。
”慈禧太後問道:“不知道他保了什麼人接兩江?”
這一問,自恭王以次,無不在心裡佩服,慈禧太後真是政事娴熟,才能想到遺疏舉賢。
不過,“曾國藩是中風,”恭王說,“不能有從容遺囑的工夫,遺琉必是他幕府裡代拟的。
再說,依曾國藩的為人,一向不願幹預朝廷用人的大權,所以,臣斷言他不會保什麼人接兩江。
”“那麼,誰去接他呢?這是個第一等的要緊地方,一定得找個第一等的人才。
”
“是!兩江是國家的命脈,不是威望才德具勝的人幹不了。
臣等剛才商量了半天,在現任總督當中,竟找不出合适的人,想慢慢兒在巡撫裡面找。
”
“丁寶桢怎麼樣呢?”
想不到是慈禧太後先提及此人!連慈安太後在内,無不有意外之感。
自從安德海伏法,她提起丁寶桢,總說他識大體,肯實心辦事,大家一直以為她是故意做作,從未把她的話當真。
照現在看,竟是真的賞識!這雅量卻實在難得。
因為如此,不免微有錯愕。
恭王方在沉吟時,看見對面的寶鋆,馬蹄袖下的手在搖着,意思是表示反對,卻不知他反對的原因何在?便越發無從回答了。
“寶鋆!”慈禧太後發覺了他的動作,“你有話說?”
“是!”寶鋆從眼色中得到了恭王的許可,預備侃侃陳詞,但剛說了句:“大婚典禮,兩江有傳辦事件……。
”立即為慈禧太後打斷了話。
“啊!這不行!”
這是說丁寶桢不宜當兩江總督。
大婚典禮的經費,名為戶部所撥的一百萬兩銀子,其實在“天子富有四海”的大帽子下,各省都有報效,或者說是勒派,兩江、兩廣是富庶之地,所派最多,而又不是勒派現銀,是采辦物品,以助大婚,名為“傳辦事件”。
兩廣被“傳辦”的是木器與洋貨,兩江被傳辦的則是“備賞緞匹”。
“備賞緞匹”一共開了三張單子,總值二百萬兩銀子,此時正在讨價還價。
而丁寶桢一直以剛健廉潔著名,如果調到兩江,對“傳辦”事件,不能盡心盡力,有所推托,所關不細。
所以作為戶部尚書的寶鋆,不能不事先顧慮,而慈禧太後,亦不能不改變主意。
“沈葆桢呢?”慈安太後說,“他丁憂不是快滿期了嗎?”
這當然也是一個夠格的人選,但是,“沈葆桢跟曾國藩不和。
”恭王遲疑着說,“似乎不大合适。
”
“是不合适。
”慈安太後收回了她的意見:“我沒有想到。
”
再下來就隻有安徽巡撫英翰了。
在旗人中,他算是佼佼者,兩宮太後也很看重他。
但是,他一直在安徽做官,對兩江地方雖很熟悉,卻跟湘軍的淵源不深,或者會成為馬新贻第二,所以不是理想的人選。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前就隻有先命江蘇巡撫何璟署理,倒是順理成章的事。
兩宮太後接納了恭王的建議,随即降旨。
兩道上谕,一道是震悼曾國藩之死;一道是派江蘇巡撫何璟署理兩江總督。
經兩宮太後裁決,立刻送交内閣明發,頓時震動朝野,也忙壞了那些善于鑽營的官兒,都想打聽一個确實消息,何璟署理是長局還是短局?倘是短局,那麼,到底是什麼人接兩江?能搶在上谕未發之前,先去報個喜信,便是進身之階,如無淵源,亦可早早弄一封大人先生的“八行”,庶乎捷足得以先登。
打聽的結果,恭王除卻在找一個人以外,别無動靜,這個人就是河南巡撫錢鼎銘。
以他的資望,決不可能升任兩江總督,但此人是個有名的能員,而且一向為曾國藩和李鴻章所賞識,因此有人猜測,他将從河南調任江蘇。
這就不用說,現任的江蘇巡撫何璟署理江督是個長局。
何璟字小宋,是廣東香山人,走門路就要從他的廣東同鄉中去設法。
當然,錢鼎銘就在眼前,求遠不如求近,所以他下榻之處的江蘇會館,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錢鼎銘本人卻還根本不知其事,這天是“花朝”,他應了同鄉京官的約請,一大早策驢出西便門,到“西山八大處”訪杏花去了。
留在會館的聽差,聽說是恭王在軍機處立等相見,立即帶着衣包,趕到西山,尋着了錢鼎銘一說經過,方知曾國藩死在任上,知遇之感,提攜之恩使得他不能不臨風雪涕。
好不容易讓同遊的同鄉勸得住了哭聲,随即趕進城去,在西華門内一家酒店暫且歇足,請人進去打聽,說恭王還未回府,便即換了公服,到軍機處谒見。
相見自有一番欷歔哀痛,錢鼎銘聽說辍朝三日,谥為“文正”,油然而生感激之心,以曾國藩親信僚屬的資格,替恭王磕頭,作為道謝。
“調甫,”恭王這才說到正題:“兩位太後對曾侯還有恩典。
你也是從他幕府裡出來的,可知曾侯生前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如能成全,我好奏請加恩。
”
這一層關系甚大,錢鼎銘先答應一聲:“是!”然後仔細想了一會,方始答道:“曾文正不慕榮利,生前以持滿為戒,所以齋名‘求阙’,如說他有不足之事,就是老二紀鴻,至今不曾中舉。
”
“可曾入學?今年多大?”
“是剛入學的附生。
”錢鼎銘想了想又說:“紀鴻今年二十五了。
”
“這容易。
”恭王點頭答道:“不過也隻能給他一個舉人,一體會試。
如嫌不足,再給一個。
曾文正有幾個孫子?”
“三個。
都是紀鴻所出。
”錢鼎銘說,“長孫叫廣鈞。
”
“這都等何小宋查報了再說。
”恭王看着其餘幾位軍機大臣問道,“你們有什麼話要請教調甫的?”
“曾文正過去了,有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