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我們可以談了。
”文祥問道:“黃昌期這個人怎麼樣?”
黃昌期就是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他跟曾家的關系不同,黃翼升的妻子奉曾夫人為義母,算是通家之好,曾國藩一度置妾,就是黃翼升經手辦的“喜事”。
如果說曾國藩有“私人”,這個人就是黃翼升。
所以此時錢鼎銘聽文祥這一問,便知大有文章,不敢輕率答話。
“請文中堂的示,是指黃昌期那一方面?”
“自然是說他的治軍。
”文祥又說:“調甫,此處無所用其回護,亦不必怕負什麼責任。
”
這兩句話使錢鼎銘悚然而警,憬然而悟,軍機處為大政所出之地,一言一語,都須實在。
而自己名為約請,實在也等于傳喚作證,說了實話,沒有責任,倘有不盡不實之處,立刻就可能傳旨“明白回奏”,惹上不小的麻煩。
因此,他的答話很謹慎,“黃昌期治軍,失之寬柔,盡人皆知。
”他說,“不過文中堂知道的,當初創設水師,就是為了安插立功将弁。
”他覺得下面的措詞不易,索性不說下去了。
“立功歸立功,将弁到底是将弁。
”文祥話中充分流露了對長江水師将官的不滿:“立功則朝廷早有酬庸,将弁則不能不守紀律。
曾侯在日,還能約束此輩,今後怕就很難了。
”
錢鼎銘聽出話風,黃翼升的那個提督靠不住了!然而要動他也還不易,操之過急,說不定就有人會成為馬新贻第二。
不過這想法隻好擺在心裡,看看别無話說,等恭王一端茶碗,便即起身磕頭告辭。
親王儀制尊貴,跟唐宋的宰相一樣,“禮絕百僚”,恭王安然坐着受了他的頭,但此外就很謙和,一直送他到軍機處門口,方始回身入内。
“先回家再說。
”恭王打了個呵欠,“好在辍朝三日,明天後天都不用進宮,明兒中午在我那裡吃飯,盡這兩天工夫,咱們把兩江的局面談好了它。
”
話雖如此,文祥憂心國事,不敢偷閑,當天晚上又到鑒園,跟恭王細談。
他是久已想整頓長江水師了。
馬新贻被刺至今兩年,真相逐漸透露,雖還不知道真正主謀的是誰?但可決其必為那些“立功将弁”,而且還有跟撚軍投降過來的,如李世忠等人勾結的情事在内。
同時因為天津教案一再委屈讓步,說到頭來,是力不如人,了解軍務的都有這樣一個看法,陸上還可以跟洋人周旋一番,談到海上,一點把握都沒有。
現在全力講求洋務,自己造船造炮,漸有成就,但長江水師如果依舊那麼腐敗,則雖有堅甲,兵仍不利。
以前隻為有曾國藩坐鎮東南,無形中庇護着黃翼升,不便更張,此刻卻是一個整頓的良機,正好與兩江總督的人選一起來談,省得“一番手腳兩番做”。
“這倒也是。
”恭王深以為然,“但是找誰去整頓呢?”
“自然是彭雪琴。
”
水師的前輩,隻有楊嶽斌與彭玉麟。
楊嶽斌解甲歸田,早絕複出之想。
彭玉麟從問治八年奉旨準回原籍衡陽,為他死去的老母補穿三年孝服,一直不曾開兵部侍郎的缺,此刻服制将滿,正該複起。
而且長江水師章程,是他與曾國藩會同訂定,本旨何在,了然于胸,亦唯有他才能談得到“整頓”二字。
“那好!”恭王欣然贊許,“這一下江督的責任輕了,人就容易找了,不如就讓何小宋幹着再說。
”
“我也是這個意思。
好歹等過了大婚典禮再來商量,也還不遲。
”
提到大婚,文祥又不免皺眉,歎息表示,十年苦心經營,方有些崇尚樸實,勵精圖治的模樣,經此踵事增華,用錢如泥沙的一場喜事,隻怕從此以後開了奢靡的風氣,上恬下嬉,國事日壞。
說到内務府官員的貪壑難填,文祥大為憤慨,聲促氣喘,衰象畢露。
恭王看入眼中,心便一沉,京外一個曾國藩,朝中一個文祥,在他看來就是撐持大局的兩大支柱,一柱已折,豈堪再折一柱?所以極力勸他,郁怒傷肝,凡事不必過于認真,忠臣報國,首當珍惜此身。
又說曾國藩自奉太儉,事必躬親,以緻不能克享大年,在他固然鞠躬盡瘁,死而無憾,但後死者卻會失悔,當時不該以繁劇重任,加之于衰病老翁的雙肩。
文祥亦有同感,然而他無法聽從恭王的勸告。
這天晚上仍舊談得很多,從洋務到練兵,他沒有一件事不關心,也沒有一件事不認真。
恭王不願他過于勞神,一再催他回家,總算在四更天方始告辭。
第二天中午,軍機大臣應約赴恭王的午宴。
一年難得幾天不進宮,恭王蓄意想逍遙自在一番,取出珍藏的書畫碑帖,古墨名硯,同相賞鑒。
無奈常朝雖辍,各衙門照常辦事,軍機大臣都有部院的本職,本衙門的司官紛紛攜帶公牍,趕到恭王府求見堂官,結果隻有恭王一個人在書房裡,對着滿目琳琅發愣。
好不容易才能把一大群司官打發走,肅客入席,喝着酒談正事。
恭王把跟文祥商定的辦法說了一遍,作為兵部尚書的沈桂芬,首先表示贊成,但認為不必讓黃翼升太過難堪,一切都等彭玉麟實地視察過了再作道理。
“那就讓彭雪琴事畢進京,一切當面談。
”
于是兩天以後,根據恭王的意思,拟了旨稿,面奏裁決,分别廷寄:
“長江設立水師,前經曾國藩等議定營制,頗為周密,惟事屬創舉,沿江數千裡,地段綿密,稍不加察,即恐各營員奉行故事,漸就懈弛。
黃翼升責任專阃,無可旁貸,着随時加意查察,務使所屬各營,恪守成規,勤加操練,以重江防。
原任兵部侍郎彭玉麟,于長江水師一手經理,井井有條,情形最為熟悉,該侍郎前因患病回籍調理,并據奏稱,到家後遇有緊要事件,或徑赴江皖,會同料理,是該侍郎于長江水師,頗能引為己任。
家居數載,病體諒已就痊,着湖南巡撫王文韶傳知彭玉麟,即行前往江皖一帶,将沿江水師各營,周曆察看,與黃翼升妥籌整頓,簡閱畢後,迅速來京陛見,面奏一切。
并将啟程日期,先行奏聞。
”
這道上谕中,有意不說彭玉麟回衡陽補行守制的話,因為恭王對漢人把三年之喪看得那麼重,毫無商量的餘地,頗為頭痛,深怕彭玉麟也要等服滿才肯出山,所以幹脆抹煞這件事。
上谕到江甯,正是轟轟烈烈在替曾國藩辦喪事的時候,大樹一倒,立刻就見顔色,想起蔭覆之恩,湘軍舊部,越發傷感。
曾國藩身後的哀榮,在清朝前無古人。
祿位之高,勳業之隆,猶在其次,主要的是因為他的故吏門生遍天下。
總督當中一個兩廣的瑞麟,巡撫當中一個雲南的岑毓英,算是素無淵源,此外的封疆大吏無不當過曾國藩的部屬,或者受過曾國藩的教,此時各派專差,攜帶聯幛赙儀,兼程到江甯代緻吊唁。
督撫的專差,第一個到江甯的是直隸總督李鴻章所派的督标中軍副将史濟源,送來一副挽聯,二千兩銀子的赙儀。
曾紀澤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