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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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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口碼頭上高搭彩綢牌樓,兩旁鼓吹亭子,等彭玉麟一到,沿江炮船,一齊放炮,夾雜着細吹細打的清音十番,場面十分熱鬧。

    等彭玉麟的坐船一過,牌樓上的彩結,立刻由紅換白,準備迎靈。

     第三天中午,江甯的一隊官船,由一隻炮艇拖帶着,到了湖口,這場面比迎接彭玉麟又熱鬧了好幾倍。

     拜靈一恸,祭罷了曾國藩,彭玉麟又去慰問孝子,曾紀澤已聽說彭玉麟對黃翼升不滿,想有所進言,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但不等他開口,彭玉麟先就提到當年他如何與曾國藩籌議水師章程的苦心,以及曾國藩一再說過的“水師宜随時變通,以防流弊,不可株守成法”的話,認為目前積弊已深,有負曾國藩的初心,非痛加整頓不可。

     這番表白,封住了曾紀澤的嘴,居喪期間,亦不宜過問公事,隻好私下告訴黃翼升,多加小心。

    彭玉麟總算看曾家的面子,當曾國藩靈柩還在湖口的那幾天,并無令黃翼升難堪的行動,等曾家的船一走,可就不客氣了,從湖口開始,由黃翼升陪着認真校閱。

     湖口曾是彭玉麟揚眉吐氣之處,鹹豐七年秋天,湖北全境肅清,胡林翼親督水陸諸軍,下圍九江,分兵進攻湖口。

    太平軍據湖口數年,守将名叫黃文金,外号“黃老虎”,紫面白須,骁勇善戰,鐵索橫江,戒備極其嚴密,又在蘇東坡曾為作記的石鐘山,列炮轟擊。

    彭玉麟分軍三隊,血戰攻克湖口,乘勝進窺彭澤。

    那裡的地名極妙,東岸叫彭郎矶,西岸叫小姑洑,江心有座山,就叫小姑山,“黃老虎”用它作為炮台,炮口正對官軍的戰船,照常理說,不易攻下,但畢竟為彭玉麟所占,當時他有一首傳播遠近的詩:“書生笑率戰船來,江上旌旗耀日開;上萬貔貅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

    ” 因此,彭玉麟對湖口的形勢,異常熟悉,先看了沿江的防務,再召集鎮标營将點名,名冊一到手,立刻就發現了怪事。

     “昌期,”他問,“你可記得長江水師章程第十五條,兵部是怎麼樣議定的?” 這一問把黃翼升問住了。

    不是答不出,是不便回答。

    兵部原議:“水師缺出,不得攙用别項水師人員”,而此刻名冊上,不但有非長江水師出身的人,甚至還有根本不是水師出身的人,與定制完全不符,叫黃翼升如何回答? “這冒濫,太過分了。

    我不能不嚴參。

    ”彭玉麟說,“當初原以長江水師人員,立了功的太多,勇目保到參将、遊擊的都很多,為了讓他們也有補實缺的機會,所以議定長江水師缺出,必得就原有人員之中選補。

    你弄些不相幹的人來占缺,百戰功高的弟兄們,毫無着落,你倒想想看,對不對得起當年出生入死的袍澤?” 說完,彭玉麟把名冊上非長江水師出身,或者已經犯過開革而又私自補用的,一概打了紅杠子,預備淘汰。

     點過名又看經費帳冊,這裡面的毛病更是層見疊出,營裡的紅白喜事,至于祭神出會,都出公帳,由地方攤派,彭玉麟大為搖頭。

     “看這筆帳,”他指着帳簿說:“一座彩牌樓出兩筆帳!攤派已經不可,還要報花帳,這成何話說。

    ” 這座彩牌樓還未撤去,迎接彭玉麟是這一座,迎接曾國藩也是這一座,把彩結由紅綢子換成白綢子,便算兩座。

    事實俱在,黃翼升也無法為部下掩飾了。

     于是那名管庶務的都司,也被列入彭玉麟奏劾的名單之内。

    同時提出警告,再有任意攤派,騷擾地方的情事,他要連黃翼升一起嚴參。

     當着許多部屬,彭玉麟這樣絲毫不給人留面子,黃翼升自覺顔面掃地,既羞且憤,當夜就托詞有病,開船回安徽太平府的水師提督衙門。

    第二天一早,湖口鎮總兵到彭玉麟座船上來禀知此事,彭玉麟微微冷笑,隻說得一句:“他也應該告病了!” 那總兵不敢答腔,停了停問道:“今天請大人看操,是先看弓箭,還是……。

    ” 一句話不曾完,彭玉麟倏然揚眉注目,打斷他的話問: “你說什麼?看弓箭?” “是。

    請大人的示下,是不是先看弓箭?” “什麼看弓箭?我不懂!”彭玉麟說:“旗下将領,拿《三國演義》當作兵法,莫非你們也是如此?” 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那總兵硬着頭皮說道:“求大人明白開示!” “我是說,你們當如今的水師,還用得着‘草船借箭’那一套嗎?我問你水師弁勇分幾種?” 這還用問嗎?分槳勇和炮勇兩種,槳勇是駛船的水手,炮勇是炮手,打仗就靠這兩種弁勇,此外都是雜兵。

    彭玉麟豈會不知?問到當然别有用意,那總兵便又沉默了。

     “我不看弓箭!不但不看,我還要出奏,水師從今不習弓箭!你想想看,如今都用洋槍火炮,弓箭管什麼用?這都是你們好逸惡勞,嫌住在船上不舒服,借操練弓箭,非得在陸地上設垛子為名,就可以舍舟登岸。

    好沒出息的念頭!” 就這樣一絲不苟,毫不假惜地,彭玉麟從湖口一直看到長江入海之處的崇明島。

    風濤之險,溽暑之苦,在他都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黃翼升把他和楊嶽斌苦心經營,有過赫赫戰績的長江水師,搞得暮氣沉沉,比綠營還要腐敗。

    綠營兵丁在岸上還不敢公然為盜,長江水師則官匪不分,水師炮船的長龍旗一卸,士兵的号褂子一脫,明火執仗,洗劫商船,這樣的盜案,報到地方衙門,自然一千年都破不了的了! 因此,過安徽太平府時,他就暗示黃翼升,應該引咎告退。

    話說得很露骨,而黃翼升裝作不解。

    賴着不走,原是比任何解釋、闡說更來得厲害的一着,那知彭玉麟比他還要厲害,竟代拟了一通自請開缺的奏稿,封寄黃翼升。

    到此地步,還想戀棧,就得好好估量一番了。

    彭玉麟此行奏劾的水師官員,總計兩百八十餘員,或者治罪、或者革職、或者降調,無不準如所請,聖眷如此之隆,就破了臉也搞不過他,不如見機為妙。

    于是黃翼升歎口氣,拜發了奏折,準備交卸。

     這時已是三伏天氣,彭玉麟從崇明島回舟,在南通借了一處寓所,高樓軒敞,風來四面,一洗五千裡的征塵,靜下心來,獨自籌劃整頓長江水師的辦法。

     辦法一共五條,花了十天工夫,才寫成一道奏折,另附兩個夾片,專差送交江甯,請署理兩江總督何璟代為呈遞。

     五千裡江湖,一百天跋涉,到此有了一個交代,身心交瘁的彭玉麟,決定在這洪楊劫火所不到的南通州多住幾天。

    他的下榻之處名為白衣庵,照名字看,應該是供奉白衣大士的尼庵,而其實是僧寺。

    寺後一樓,其名“環翠”,正當狼山腳下,面臨東海,夜來潮聲到枕,鼓蕩心事,不由得又想起少年绮夢,輾轉不能合眼。

     每遇這樣萬般無奈之時,他有個排遣的方法,就是伸紙舒毫畫墨梅。

    這夜亦不例外,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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