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張管帶以緝私捕盜為名,擅自拷打百姓,勒索财物,隻以不屬管轄,無奈其何!清夜思量,自慚衾影,痛心之至。
”
彭玉麟勃然變色:“怎說無奈其何?你難道不能把他的不法情事報上去?”
“回大人的話。
事無佐證。
”何穆又說:“我曾叫苦主遞狀,苦主不肯,怕他報複,一年前有人告了一狀,結果父子二人,雙雙被殺,連個屍首都無尋處。
前任為了這件命案,誤了前程。
所以百姓甯受委屈,不肯告狀。
”
“有這等事!”彭玉麟想了想吩咐随從:“請金參将來!”
金參将一到船上,看見何穆也在,面帶淚痕,而彭玉麟則是臉色鐵青,怒容可畏,不知是怎麼回事?心裡不免也有些嘀咕,怕遭遇了什麼麻煩,自己處置不了,這趟差使便辦砸了。
“金參将!”彭玉麟說道,“浙江的營制,我不甚清楚,何以駐守官軍,竟象無人約束。
這是什麼道理?”
這話問得金參将摸不着頭,虧得何穆提了句:“彭大人是說這裡的水師張管帶。
”
金參将也聽說過,駐石門的水師營把總張虎山是個有名的營混子,但自己是撫标參将,隻管杭州的左右兩綠營,水陸異途,轄區不同,自己沒有什麼責任可言,答語便從容了。
“回彭大人的話。
”他說,“浙江的提督駐甯波,對浙西未免鞭長莫及。
嘉興營張副将,對部下也未免太寬厚。
不過,也隻有水師如此,浙江的水師,自然比不上長江水師的紀律。
”
最後一句話是對彭玉麟的恭維,但也提醒了他。
這一次奉旨巡閱長江水師,隻限于湖南、湖北、安徽、江西、江蘇五省,才能行使職權。
浙江隻有太湖水師營,因湖跨兩省,兼歸江蘇水師節制。
如果自己有欽差的“王命旗牌”也還好辦,就算越省管這閑事,至多自劾,不過落個小小的處分,張虎山這一害總是除掉了。
無奈雖有欽差之名,并無“王命旗牌”,這擅殺職官的罪名,卻承受不起。
金參将見他沉吟不語而怒容不解,便知他動了殺機,于是替他出了個主意:“彭大人何不辦一角公文,咨會浙江?一方面我回去面禀楊撫台,将張虎山革職查辦,至少逃不了一個充軍的罪名。
”
“哼!充軍?”彭玉麟冷笑道:“我要具折嚴參!不殺此人,是無天理。
”
“回大人的話。
”何穆接口說道:“今年因為大婚,停勾一年。
”
“啊!”彭玉麟又被提醒了,大婚典禮,不管刑部秋審,還是各省奏報,死刑重犯,一律停止勾決。
張虎山如果革職查辦,即使定了死刑,今年亦可不死,而明年是否在勾決之列,事不可知,象這樣的人,必有許多不義之财,上下打點,逃出一條命來,那才真的是無天理了!
這怎麼辦?愁急之下,忽然醒悟,自己沒有“王命旗牌”,逝江巡撫楊昌浚有啊!如果楊昌浚不肯請出王命旗牌來立斬此人,那就連他一起嚴參,告他有意縱容部屬為惡!想到了這個主意,精神一振,“金參将,”他說:“我要托你件事,我有封信緻楊中丞,請你連夜派人遞到省城,明天下午,我要得回信。
說實話與你,我要請楊中丞把王命旗牌請來!”
“喔!”金參将瞿然答道:“這得我親自去走一趟。
”
于是彭玉麟即時寫了封親筆信,“石泉中丞吾兄大人閣下”開頭,立即就叙入本文,要言不煩,一揮而就。
金參将當夜就親自騎了一匹快馬,趕到杭州去投信。
第二天下午果然有了回信。
隻是一封回信,金參将不曾來。
楊昌浚的回信是派專差送來的,信中首先表示慚愧,說屬下有如此縱兵殃民的水師官員,失于考察,接着向彭玉麟道謝,為他振饬紀律。
至于張虎山罪不可逭,決定遵照彭玉麟的意思,請王命誅此民賊,正在備辦告示和咨文,稍遲一日仍舊派金參将送到。
最後是希望彭玉麟事畢立即命駕,早日到杭,一叙契闊。
有這樣的答複,彭玉麟頗為滿意。
當時便把何穆請了來,告知其事,囑咐他密密準備。
何穆謹慎膽小,既怕風聲外洩,張虎山畏罪潛逃,又怕他到時候恃強拒捕,甚至鼓動部下鬧事。
憂心忡忡地回到了縣衙門,不回上房,先到刑名老夫子那裡,悄悄問計。
“張某人耳目衆多,這件事倒要小心!此刻先不必聲張,等明天金參将到了再說。
”
“金參将不知道什麼時候到?到了又怎麼動手?”
“算他明天一早從杭州動身,不管水路還是陸路,到石門總在下半天。
如果來不及,隻好後天再說。
”
“就怕夜長夢多。
”何穆皺着眉說:“最好明天就了掉這件事。
”
刑名老夫子沉吟了一會,點點頭說:“那就這樣,請東翁今天就發帖子,請他明天下午議事,晚上吃飯。
另外再邀幾位陪客,邀地方上的紳士。
到時候彭大人如果要提審,就請他們做個原告或者見證。
”
“這計策好。
不過,議事得要找個題目。
”
“現成就有一個。
”刑名老夫子說,“中元快到了,張虎山以超度殉職水師官兵為名,想斂錢做水陸道場,明天請地方紳士來,就是講攤派。
張虎山對這件事一定起勁。
”
“好!”何穆拱拱手說:“好,一切都請老夫子調度。
”
當天就發了帖子,約在第二天下午三點鐘見面。
到了時候,張虎山便衣赴會,随帶四名掮了洋槍的衛士。
刑名老夫子暗中早有了布置,等把張虎山迎入後園水閣,便有相熟的差役把那四名衛士邀了去喝茶休息,隔離在一邊。
随後便請典吏到彭玉麟船上去伺候,同時傳齊了吹鼓手等接王命,暗中關照了“三班六房”和劊子手,等着“出紅差”。
外面劍拔弩張,如臨大敵,裡面水閣中卻正談得很熱鬧,談到紅日沉西,說定了攤派的數目,忽然聽得放炮,接着是“咪哩嗎啦”吹唢呐的聲音。
張虎山詫異地問道:“這是幹什麼?”何穆自然明白,供奉“王命旗牌”的龍亭,已經擡進大堂,這一下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便匆匆站起身來說道:“大概是恭行大婚典禮,大赦天下的恩诏到了。
我得趕緊去接旨,各位請坐一坐!”
他是信口胡說,張虎山卻被蒙住了。
等了不多一會,隻見何穆貼身的一個聽差,匆匆而來,打個千說道:“敝上請張老爺到花廳裡坐,有位貴客想見見張老爺。
”
“喂!”張虎山用遲疑的聲音問道:“是那個?”
“聽說是張老爺的同鄉。
”
又是貴客,又是同鄉,張虎山便興沖沖地跟了去了。
張虎山未到,彭玉麟已先在花廳中等候。
因為接王命的緣故,特為穿着公服,布袍布靴,相當寒酸,但有三樣東西煊赫,一樣是珊瑚頂子,一樣是雙眼花翎,還有一樣更顯眼:黃馬褂。
然而這還不足為奇,威風的是記名總兵,實缺參将,也是紅頂子的武官為他站班,金參将之下是縣大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