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陪着說說話,逗個樂子什麼的。
你多到長春宮走走,你娘自然就高興了!”
提到這一層,皇帝不免内愧。
他自己知道,從小到今,在慈安太後這裡的時候,一直比在慈禧太後那裡來得多,雖然他有他的理由,但這個理由跟人說不明白,他也不願說:慈禧太後一直看不起兒子!在她眼前,不是受一頓數落,就是聽一頓教訓,令人不敢親近。
這個理由跟慈安太後是可以說的,可是這不是分辯自己錯了沒有的時候。
現在是講孝順,順者為孝,既然慈安太後這麼說,就照着辦好了。
于是,他站起身來說:“我這會兒就到長春宮去。
”
“對了!”慈安太後欣然地,“你先去,一會兒我也去看看你娘。
”
一到長春宮請過了安,皇帝把這天召見軍機的情形,都說了給慈禧太後聽。
談到一半,慈安太後也來了。
恰好内務府送來了粵海關監督崇禮進貢的大婚賀禮,于是兩宮太後将那些多半來自西洋的奇巧珍玩,細細欣賞了一番,重拾話題,忽然談到了在熱河的往事。
“當時也不承望能有今天!”慈禧太後摸着額上的皺紋,不勝感慨地說,“一晃眼的工夫,明年又該是酉年了!”
“這十一年,經了多少大事!”慈安太後是欣慰多于感歎,“如今可以息一息了!”
說的人隻是直抒感想,聽的人卻仿佛覺得弦外有音,慈禧太後認為慈安太後是在勸她抛卻一切,頤養天年。
想到慈甯宮,她就覺得厭惡,那是曆朝太後養老的地方,一瓶一幾,永遠不動,服侍的太監也是所謂“老成人”,不是駝着背,就是邁不動步。
人不老,一住進那地方也就老了!
眼中恍然如見的,是這樣衰朽遲滞的景象,鼻中也似乎聞到了陳腐惡濁的氣息,慈禧太後忍不住大搖其頭。
在慈安太後和皇帝看,這自然是不以“息一息”的話為然。
那該怎麼說呢?皇帝不敢說,慈安太後卻不能不說,“你也看開一點兒吧!”她的話很率直,“操了這麼多年的心還不覺得苦?操心的人,最容易見老!”
讓慈禧太後覺得不中聽的是最後一句話,難道自己真的看起來老了?當時就恨不得拿面鏡子來照一照。
“趁這幾年,還沒有到七老八十,牙齒沒有掉,路也還走得動,能吃多吃一點兒,能逛多逛一逛,好好兒享幾年清福吧!”
這幾句話,殷殷相勸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慈禧太後不覺啞然失笑,“咱們往後的日子,就跟那些旗下老太太一樣了!”她說,“成天叼個短煙袋,戴上老花眼鏡抹紙牌,從早到晚,在炕上一晃就是一整天。
”
“那也沒有什麼不好。
”慈安太後說,“我倒是願意過那種清閑太平的歲月。
”
“也要能太平才行!”慈禧太後說到這裡,便望着皇帝:“以後就指望你了!阿瑪說你天生有福氣,必是個太平天子。
”
這兩句話又似期許,又似譏嘲,反正皇帝聽來,覺得不是味兒,趕緊跪下答道:“不管怎麼樣,兒子總得求兩位皇額娘,時時教導,刻刻訓誨!”
“兒大不由娘!你這麼說,我這麼聽,将來看你自己吧!”
“你啊!”慈安太後是存着極力為他們母子拉攏的心,所以接着慈禧太後的話,告誡皇帝:“總要記着,有今天這個局面,多虧得你娘!許多委屈苦楚,隻怕你未必知道。
”
“是。
”皇帝很恭敬地答道:“兒子不敢忘記。
”
“說皇帝未必知道,倒是真的。
”慈禧太後對慈安太後說,“大小臣工,自然更加不知道了!現在皇帝長大成人,立後親政,咱們姊妹倆,總算對得起先帝,對天下後世,也有了交代。
我想,得找個日子,召見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把先帝賓天到如今的苦心委屈,跟大家說一說。
姐姐,你看呢?”
“好呀!”
“不過,”慈禧太後忽然又生了一種意欲,“養心殿地方不夠大。
”
“那就另外找地方。
”慈安太後毫不遲疑地回答。
于是,隔不了幾天,在召集惇王等近支親貴“曲宴”以前,慈禧太後說了這番意思,大家都表示應該這麼辦。
“在那兒召見呢?養心殿地方不夠大……。
”
剛說到這裡,恭王霍地站起身來,響亮地答一聲:“喳!”打斷了慈禧太後的話,他才接下去說:“慈甯宮是太後的地方。
”
這是恭王機警過人,看透了慈禧太後的用意,是想禦乾清宮召見臣工。
乾清宮是内廷正衙,向無皇後或皇太後臨禦的道理,兩宮太後雖以天津教案,曾在乾清宮題名“溫室”的東暖閣召集過禦前會議,但偏而不正,又當别論。
倘或世祖親題“正大光明”匾額的正殿,得由皇太後臨禦,那是大違祖制之事。
垂簾聽政是不得已的措施,當時那曾引起絕大風波,如今皇帝即将親政,皇太後如果還有此僭越禮制,違反成憲的舉動,惹起朝野的糾谏譏評,還是小事,萬一皇太後的權力由此開始擴張,以懿旨幹涉政務,所關不細!将來推原論始,責有所歸,自己以懿親當國,不能适時谏阻,成了大清朝的萬世罪人,這千古罵名,承受不起,所以不等慈禧太後說出口來,他先就迎頭一攔。
果然,慈禧太後确是那樣的想法。
讓恭王這一說,封住了口,無法再提臨禦乾清宮正大光明殿的話,即時意興闌珊,不想開口。
※※※
秋風一起,宮裡上上下下,精神格外抖擻。
慈禧太後親手用朱筆圈定禮部尚書靈桂、侍郎徐桐為“大征禮”的正副使,讨個“桂子桐孫”的吉利口采。
“大征”就是六禮中的“納征”,該下聘禮。
日子是在八月十八,聘禮由内務府預備,照康熙年間的規矩,是二百兩黃金,一萬兩白銀;金銀茶筒、銀杯;一千匹貢緞;另外是二十匹配備了鞍辔的駿馬。
聘禮并不算重,但天家富貴,不在錢财上計算,光是那一萬兩銀子,便是戶部銀庫的爐房中特鑄的,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凸出龍鳳花紋,銀光閃閃,映日生輝。
二十匹駿馬也是一色純白,是古代天子駕車的所謂“醇驷”,大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