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太後的話,立了阿魯特氏為後,但将來得寵的必是慧妃。
如果蒙古皇後天年不永,慧妃自然繼位中宮,鳳秀也還有封公爵的時候,等那時再來巴結,可就晚了。
但是,盡管慧妃也是欽派大臣為正使、副使、持節冊封的,奉迎的典禮,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慧妃不過八對宮燈、一頂黃轎,由東華門擡進宮去,而皇後進宮,光是宮燈就有三百對,由身穿紅緞繡花褂子的校尉持着,照耀得亮如白晝,以緻九月十四将滿的月亮,黯然失色。
鳳輿是子初一刻出後邸的,“導子”早就在戌時便已出發,全副皇後的儀仗,旌旗宮扇,平金繡鳳,在三百對宮燈和無數喜字燈籠中,閃耀出令人眩目的異彩,然後便是禦前侍衛扶着轎杠的鳳輿,後面跟着無數馬匹,兩福晉八命婦之後,是扈從的王公大臣。
整個肅靜的行列中,也隻有這一部分馬蹄曆亂,偶爾夾雜着馬嘶和噴鼻的聲音,正如“鳥鳴山更幽”的境界一樣,有了這些聲音,反更顯得奉迎儀仗的莊嚴肅穆。
在這萬民如醉,目眩神迷的當兒,皇帝卻在乾清宮閑得發慌,也許是等得不耐煩,也許是跟天下做新郎的人一樣,必有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
反正皇帝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什麼時候了?”他問小李。
小李還未及回答,隻聽自鳴鐘已響起寬宏悠揚的聲音,看一看,長短針相交在正中,小李便笑嘻嘻地跪下,高聲說道:
“這會兒正交子正。
九月十五,萬歲爺的大喜吉期!”
在殿外待命的八名少年親貴,以載澂為首,正也因為時交九月十五的正日,進殿叩賀,同時報告一個消息,說慧妃已經進宮,安置在長春宮後面的鹹福宮。
皇帝沒有說什麼,依然是關注着皇後進宮的時刻,正想發問時,隻聽午門樓上——五鳳樓的鐘鼓齊鳴,這表示母儀天下的皇後,已由大清門進宮了。
“是時候了!”載澂請個安說:“請旨啟駕。
”
“好,走吧!”皇帝點點頭說。
于是傳旨領侍衛内大臣伯彥讷谟诂,準備啟駕到坤甯宮,作為迎候皇後的表示。
在禦用的軟轎前面,由那八名少年親貴執着宮燈引導,禦前大臣和禦前侍衛扈從着,在禮部堂官照料之下。
皇帝出乾清門,再折回東一長街,入景和門,進坤甯宮,在大婚洞房的東暖閣前殿休息。
這時皇後的鳳輿,已經由禦道到了乾清門,擡過一盆極旺的炭火,四平八穩地停好,皇後在兩福晉、八命婦及女官護持着,跨出轎門,隻見她一手拿一個蘋果,随即有女官接了過去,同時惇王福晉捧着一個紅綢封口的金漆木瓶,交到皇後手裡,裡面盛着特鑄的“同治通寶”的金銀線和小金銀錠、金玉小如意、紅寶石,以及雜糧米谷,稱為“寶瓶”。
等皇後捧穩了“寶瓶”,奉冊寶的龍亭方始再走,沿着禦道經過乾清宮與昭仁殿之間的通路,進入乾、坤兩宮之間的交泰殿。
這個殿不住人,隻有兩項用處,一項是“天地交泰”為帝後大婚行禮之地,一項是儲藏禦寶。
這天晚上,兩項用處都有。
禮部堂官先奉皇後冊寶入藏,然後在殿門前另作了一番布置,橫放朱漆馬鞍一個,鞍下放兩顆蘋果——就是從皇後手裡取來的那兩個,上面再鋪一條紅毯。
六對藏香提爐,引導着皇後跨過“平平安安”的蘋果馬鞍,被引導到西首站定,這就到了拜天地的時刻。
皇帝這面也是算好了時刻的,等皇後剛剛站好位置,皇帝也由坤甯宮到了,站向東首與皇後相對而立,在繁密無比的鼓吹聲中,一起下拜,九叩禮畢,成為“結發”。
拜了天地拜壽星,拜完壽星拜竈君。
竈君在坤甯宮正殿,而坤甯宮的正殿,就仿佛缸瓦市“沙鍋居”的廚房,每天都要煮兩頭豬。
這裡不但是廚房,而且還是宰牲口的屠場,一進門便是一張包鐵皮的大木案,地上鋪着承受血污的油布,桌後就是稱為“坎”的一個長方形深坑,坑中砌着大竈,竈上兩口極大的鐵鍋,每口鍋都可整煮一頭豬,鍋中的湯,自砌竈以來,就未曾換過,還保存着兩百多年前的餘味。
這是皇家保存着滿洲“祭必于内寝”的遺風,在所有的宮殿中,隻有坤甯宮的規制,與前代完全不同,是照太祖天命年間,盛京清甯宮的式樣重建的。
在俎案鍋竈以外,神龛就設在殿西與殿北兩面,殿西的神龛懸黃幔,所供的神是關聖帝君,享受朝祭,殿北的神龛懸青幔,所供的神,尊名叫“穆哩罕”,享受夕祭。
照規矩說,無論朝祭、夕祭,都應該皇帝皇後親臨行禮,但日子一久,成為虛文,除了大祭以外,日祭都由太監奉行故事,執事太監分為司香、司俎、司祝,殺豬就是司俎的職司。
無分晴雨寒暑,每天半夜裡必有一輛青布圍得極嚴的騾車,停在東華門外。
門一開,首先進宮的就是這輛車,到了坤甯宮前,卸下兩頭豬來,經過一番儀式,殺豬拔毛、洗剝幹淨,放在那兩口老湯鍋中去煮,隻加香料不加鹽,煮熟了祭神。
除非是二月初一,賜王公大臣吃肉,在平常日子,這些福胙照例歸乾清門侍衛享受。
坤甯宮是皇後的正寝,而主持中饋是主婦的天職,因此,拜竈君亦隻有皇後行禮。
同時禮部和鴻胪寺等等外廷的執事,恭襄大禮,到此作一結束。
坤甯宮以内的繁文缛節,與這些人無涉,可以退下了。
三叩禮拜了竈君,皇帝皇後在坤甯宮東暖閣行坐帳禮,吃名為“子孫饽饽”的餃子。
煮餃子的是禮王福晉,一下鍋就得撈起來,呈上帝後,餃子還是生的,但不能說生,咬一口吐出來,藏在床褥下面,說是這樣就可以早“生”皇子。
于是皇帝暫時到前殿休息,等候福晉命婦為皇後上頭。
這仍然是崇厚夫人的職司,在滿洲人,叫做“開臉”,用棉線絞盡了臉上的汗毛和短發,然後用煮熟的雞子剝了殼,在臉上推過,立刻便出現了容光煥發的婦人的顔色。
這一樣功夫,講究膚發之間黑白分明,截然如利刃所切,稱為“四鬓刃裁”。
然後是重新梳頭。
雙鳳髻隻是及笄之年的少女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