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一間作起坐,房門上貼出一條梅紅長箋,大書“欽派圓明園工程監督李寓”,命李貴在跟别人談到他時,稱為“欽差”。
又弄了幾口大皮箱,裡面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外面貼着“奉旨采辦圓明園木植李”的銜條,放在起坐間裡,進門客人,一望而知。
同時雇了一頂綠呢大轎,每天穿起公服,戴一副大墨晶眼鏡,招搖過市。
這一下,立刻便有人來兜生意,因為兩廣總督衙門和粵海關有圓明園工的“傳辦事件”,是香港商場都知道的,所以都不疑李光昭假冒。
談生意照例先拜會,後邀宴,有此一番酬酢,才講到正題,李光昭便天高皇帝遠地大吹特吹,提到木植,說是既買洋木,便得跟洋商直接打交道,免得中間剝削。
别人不知道他是騙慣了洋商的,都當他精明能幹,便真的替他找洋商的路子。
結果找到一個法國人,名叫安奇,一談之下,十分契合。
李光昭決定買三萬尺的洋木,談好價錢,要付定金的時候,李光昭連連冷笑,說是象這樣的生意,隻有買主先孝敬經手人的,如何先要定金?大清皇帝買洋木,還怕少了他的價款?等木植運到天津,驗明貨樣,自然照價發款,内務府辦事的規制一向如此。
于是簽了約。
自然,安奇有安奇的打算。
安奇在中國已有多年,但運氣不好,經商疊遇風險,在廣州和香港,欠下了好些債,能有這筆大生意,可以一蘇涸轍,所以格外遷就。
至于李光昭的來曆,他雖也懷疑,卻認為不緻遭受任何損失,因為他對中國的官場,極其了解,天津教案發生時,曾親曆其境,看透了中國人辦洋務,隻講保住虛面子,暗地裡多大的虧都肯吃的。
如今李光昭所簽的約,有“圓明園李監督代表大清皇帝立約”字樣,果然屬實,則等貨到天津,一經驗收,不怕拿不到錢,倘或假冒,則可請求領事提出交涉,一口咬定大清皇帝悔約。
他深知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是最會做官的,必不肯為了上十萬銀子,鬧出大清皇帝悔約的糾紛,贻笑列國,顔面不保。
在李光昭,也有一個如意算盤。
他在廣州的時候,已經知道圓明園工程欲罷不能,而最困難的是,缺乏木料,慈禧太後萬壽期近,需求甚亟,隻要有一船洋木到了天津,不怕内務府的人不聽自己的話。
他預備這樣說:洋木總值是三十萬,自己答應過報效十萬銀子,扣除以外,應找二十萬兩。
付掉安奇的價款,起碼還能多十萬銀子。
拿這筆錢在吏部加捐一個“大花椽”,把沒有“部照”的候選知府,弄成個真的,等獎叙的旨意下來,再打點打點,搞個“不論雙單月”,遇缺盡先補的名堂,然後走路子指明分發到湖北,那就揚眉吐氣了。
兩個人各有打算,彼此湊合,簽下了一紙英文的合同。
安奇認為照商場的慣例,不付定金,合同無效,堅持要“意思,意思”,那怕一塊錢都行。
李光昭倒也慷慨,付了十塊銀光閃亮的墨西哥鷹洋。
合同很簡單,口頭談得詳細。
安奇表示他在小呂宋有人替他辦貨,由香港打電報到加爾各答,再由倫敦轉到小呂宋,至多半個月工夫,貨色就可運到香港,然後一起随船到天津,交貨領價。
這筆交易一做,李光昭成了香港商場上的知名人物,有人想做内務府的生意;有人想捐官;有人為打官司準備“京控”要找路子,都來拜托。
李光昭來者不拒,無不拍胸保證,一定幫忙。
于是有人為他惠客棧的帳,有人送“程儀”,真有如魚得水,左右逢源之樂。
那知樂極生悲,就在洋木将到香港的前一天,安奇喝酒大醉,在九龍到香港的渡船上,失足落海,等撈救上船,已經一命嗚呼,債主聞訊齊集,分掉了那一船洋木。
李光昭得到信息,大驚失色,趕到安奇的洋行裡去打聽,得知大家分配洋木抵償債務的經過,還想挽救,勸安奇的債主們,仍舊把洋木運到天津,照約行事,保證所得到的現款,比此刻瓜分木料來得劃算。
無奈合同的一方已經亡故,契約責任,自然歸于消滅,倘或出了糾紛,打官司不能傳安奇到案,必輸無疑。
所以任令李光昭說得舌敝唇焦,大家隻是搖頭不允。
這一下害得李光昭進退維谷,大為狼狽。
繞室徘徊了一夜,終于恍然大悟,“安奇死了,還有别人。
洋商不曾死絕,何妨照樣再來一次!”他欣喜地自語着,“對!就是這麼辦。
”
這一次找到的也是一個法商,名叫勃威利,洋行設在福州,因而談妥了便到福州去簽約。
勃威利專門經營木材,在中國的業務,委托福州美商旗昌洋行代理,所以這張合同,亦由旗昌洋行出面代訂,勃威利連帶簽署負責。
合同中載明訂購洋木三船,共計三萬五千英尺,連運費在内,每尺銀圓一元五角五分,總計五萬四千二百五十元,在三十天内運到天津,立即驗收給價,每船每遲延一日,津貼泊船費用五十元。
至于定金,照安奇的成例,隻付了十塊鷹洋。
辦好手續,李光昭攜帶英文合約和木樣,坐海輪北上,一到天津,先禀呈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根據内務府奏準的原案,請求饬令天津海關,免稅放行,一面向内務府呈報,說是“親自航海,運來大木,将抵天津大沽,請派員點收”,同時附呈木樣。
至于木植數量價格,李光昭因為京中官員不懂英尺大小,也不曉得洋木價格,索性濫報,說第一船洋木共有五萬五千五百餘洋尺,總值三十萬兩。
正好,兩廣總督瑞麟,亦專差解到一批洋木的木樣,擺在内務府内,看着能否合用,如果合用,“即行購買運解”,内務府的官員,拿李光昭的木樣,放在一起驗看,認為統通合用,分呈奏報皇帝“請旨”。
對廣東的處置,比較簡單,隻是說明情形,請旨饬令兩廣總督、廣東巡撫,迅速購辦,解運進京。
關于李光昭的那一部分,卻有些疑問,因為有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