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怎麼樣?”醇王接口,“遞牌子吧!”
十根綠頭簽遞了上去,皇帝派人傳谕:“今天累了!明兒再說。
”
大家商量的結果,認為不容皇帝拖延,這一天非谒見不可!因而第二次再遞牌子。
第二次遞牌子,依然不準,這也在意中,恭王叫人再遞。
第三次奏達禦前,皇帝既着慌,又憤怒,思潮起伏地考慮了好一會,知道這是一道難關,非闖不可,便沉着臉說:“好吧!
看他們說點兒什麼!”
于是十重臣由惇王領頭,一個個面色凝重地,出了軍機處。
這天是七月十八,“秋老虎”還很厲害,養心殿固然涼爽,但以心情沉痛,所以就象黃梅天進入通風不良的小屋子那樣,不獨汗流浃背,而且令人有窒息之感。
文祥病勢虛弱,更感難支,隻覺眼前金蠅亂飛,喘息不止,由一名太監扶着,勉強随班進殿。
一進殿,恭王就吩咐養心殿的總管太監:“拿十個墊子來!”
總管太監一愣,惇、恭、醇三王是皇帝的胞叔,早就奉旨:“召對宴赍,免行叩拜禮”,何用拜墊?心裡存疑,自然不敢去問,隻答應着取了兩條紅氈條,十個龍須草的墊子,鋪設停當,然後悄悄退下,秘密叮囑殿外侍立的太監說:“今兒怕有大風波!各自小心。
”
不久,聽得沙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也聽見了皇帝咳嗽的聲音,于是惇王領頭,在殿外站班,隻見皇帝臉色蒼白,而雙眼有些發紅,手裡拿着一道封口的奏折,下了軟轎,徑自往殿裡走去。
等他升了寶座,惇王領頭跟了進去,分兩排跪下,自東至西,第一排是惇親王、恭親王、醇親王、襲科爾沁親王伯彥讷谟诂、襲一等勇毅公額驸景壽,第二排是郡王銜貝勒奕劻、軍機大臣體仁閣大學士文祥、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土吏部尚書寶鋆、車機大臣兵部尚書沈桂芬、軍機大臣兵部尚書李鴻藻。
皇帝微感愕然,心裡更生警惕,等十重臣行了禮,他說:
“都起來!”
“是!”惇王答應一聲,依舊跪着不動,“臣等十人,前天有個聯名的奏折,恭請皇上俯納,明降谕旨,诏告天下。
”
“喔,”皇帝已盤算了好幾遍,有意要做作得不在乎,此時很吃力地裝出微笑,“我還沒有看呢!”
說着,便親手用象牙裁紙刀,挑開封口,取出奏章,拿在手裡,看不了幾行,把奏章放了下來,臉色已經變了,是那種負氣的神色。
“我停工如何?你們還有什麼好羅嗦的?”
惇王無以為答,隻側臉看了一下,于是恭王便說:“臣等所奏,不止停工一事,容臣面讀。
”
說着,便從懷中取出折底來,跪直了身子,從頭念起,念完了前面一段“帽子”,便開始陳說那具體奏谏的六款,反複譬解,由于激動的緣故,話越說越重,講到最後“勤學問”一款,便有些教訓侄子的意味了。
皇帝的臉色大變,一陣青、一陣紅,然而十重臣都看不見。
恭王是折底遮着眼睛,其餘都按規矩不敢仰視,隻聽得恭王講到最激昂痛切之處,陡然有擊案的暴響,一驚擡頭,才發覺皇帝的臉色青得可怕。
他指看恭王,厲聲說道:“我這個位子讓你好不好?”
說出這樣負氣的話來,十重臣無不驚愕失色,文祥一聲長号,因為受的刺激太深,昏倒在地。
這一下,皇帝大驚,自悔失言,而殿外的太監,也顧不得儀制,趕緊奔入殿内,将文祥扶了起來。
“先攙出去吧!”皇帝這樣吩咐。
等扶起來時,文祥已發出呻吟之聲,殿上君臣都松了一口氣,總算未曾昏厥過去。
但就是這樣,已是一件令人震動之事,從開國以來,兩百年間,從無國家的元老重臣,為了君上失德,憂慮沉痛到這樣近乎五内崩裂的程度!因此,皇帝不免氣餒,而留在殿上的九重臣,則越覺得事态嚴重,如果不能切實奏谏,挽回天意,隻怕人心渙散,天下要解體了。
其中最激動的是醇王,他也是異常好強争勝的人,一方面恨總理衙門軟弱,一方面又恨恭王當國十三年,隻是講求洋務,住軍備上未曾十分着力,以緻外侮疊起,而無奈其何。
如果皇帝有勵精圖治之心,則臣下決不敢這樣子懈怠,所以說來說去,總要皇帝自己争氣。
于是,他提高了聲音說:“文祥公忠體國,力疾從公,如剛才的光景,皇上豈能無動于衷?倘或拒谏飾非,聖德不修,誠恐國亡無日!”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皇帝又有些來氣,“我親政才一年半,莫非就這一年半,把國事搞得糟不可言?所有的責任,都推在我一個人身上?”
“臣等不敢推诿責任。
隻要皇上進德修業,人心日奮,雖然内憂外患,交替疊生,總還有措手之處,大小臣工,亦決不敢敷衍塞責,營私自肥。
天下者,皇上之天下,如果皇上不以社稷為重,大小臣工,何能勤奮效力?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事。
”
“我不懂你的話!”皇帝憤憤地說,“從那裡看出來,我不以社稷為重?”
“聖躬系四海之望,乘輿輕出,就是不以社稷為重。
”
“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