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了!”
說完,揮一揮手,把臉都扭了過去。
醇王還想說什麼,他身後的沈桂芬拉了他一把,示意勿語。
于是十重臣,一師傅,回到軍機處。
因為同承旨,便得同拟旨,這次是沈桂芬動“樞筆”,聚精會神,目不旁瞬,顯得很矜重地在拟稿。
“好家夥!”惇王把帽子取下來,扔在炕幾上,一面自己抹汗,一面讓聽差替他寬補褂,嘴裡還不肯閑着,“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算頂下來!”
“這叫‘九牛二虎頂一龍’!”一向沉默寡言的景壽,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大家把他的話想了想才明白,正好是十一個人,合“九牛二虎”之數。
“還不知道頂得住、頂不住呢!”伯彥讷谟诂說,“剛才抽空兒跟玉柱子說了兩句話,據他說皇上的氣生得不小。
”
“那可顧不得了。
”惇王看一看壁上的鐘說,“快未正了,咱們先開飯吧!”
“對了!”沈桂芬嫌大家吵,無法精心構思,所以接口說道:“諸公吃完飯,我的稿子也就好了。
”
于是軍機處的小廚房備了極精緻的午飯。
惇王自己帶着藥酒,用個扁平銀壺盛着,一面大口吃烙餅,一面喝藥酒。
吃完,大家回到原處,沈桂芬剛剛脫稿,隻見上面寫的是:
“上谕:前降旨谕令總管内務府大臣,将圓明園工程擇要興修,原以備兩宮皇太後燕憩,用資頤養,而遂孝思。
本年開工後,見工程浩大,非克期所能蒇功;現在物力艱難,經費支绌,軍務未盡平定,各省時有偏災,朕仰體慈懷,甚不欲以土木之工,重勞民力,所有圓明園一切工程,均着停止。
俟将來邊境又安、庫款充裕,再行興修。
因念三海近在宮掖,殿宇完固,量加修理,工作不緻過繁。
着該管大臣查勘三海地方,酌度情形,将如何修葺之處,奏請辦理。
将此通谕知之。
”
“挺好!”恭子指着“均着停止”那四個字說,“這兒改為‘均着即行停止’吧!”
“是的。
”沈桂芬随手添注。
“外面流言很多,我看,皇上親閱園工,還是把它叙進去的好。
”
大家都以醇王的意見為然,于是在“本年開工後”之下,加了“朕曾親往閱看數次”,暗示所謂“微行”,實為親閱園工的誤會。
“該管大臣的字樣如何?”寶鋆這樣泛泛地問。
“有何不妥?”沈桂芬反問一句。
“是不是仍舊交内務府籌辦……。
”
“算了,算了!”惇王大聲打斷,“都是内務府惹出來的麻煩,還找他們幹什麼?”
寶鋆的原意是修三海要内務府自己設法,移東補西,弄成個樣子算數,聽惇王這樣堅決反對,就不便再往下說了。
于是定稿謄正,随即遞上,大家都還等着,要等皇帝核定交了下來,才能散去。
這一等等了一個鐘頭,不見動靜,都不免在心裡嘀咕,怕事情變卦,倘或平地又生風波,就不知何以為計了!
果然,平地起了風波。
申時一刻,内奏事處交來一個盒子,裡面不是剛遞上去的停園工的诏旨,是一道朱谕,封緘嚴密,上面寫明:“交軍機大臣文祥、寶惇、沈桂芬、李鴻藻共同開讀。
”
這是密谕,而軍機大臣的職權是不可侵犯的,所以首先就是恭王站起身來說:“我們退出去吧!讓他們四位處置密谕。
”
連恭王自己在内,都知道特為撇開他,則此密谕,自與恭王有關。
文祥拿着那個封套,在手掌心裡敲了幾下,慢吞吞地說道:“事出異常,各位先到朝房坐一坐。
”
“我不必了!”恭王一半留身分,一半發牢騷,“潘伯寅送了我一塊好端硯,擱在那兒三天了,我得看看去。
”
“也好!”文祥點點頭,“六爺就先回府吧!回頭再談。
”
于是恭王上轎出宮,五禦前、一師傅就在隆宗門旁邊,領侍衛内大臣辦事的屋子休息。
文祥拆開朱谕一看,寫的是:
“傳谕在廷諸王大臣,朕自去歲正月二十六日親政以來,每逢召對恭親王時,語言之間,諸多失檢,着加恩改為革去親王世襲罔替,降為郡王,仍在軍機大臣上行走。
并載澂革去貝勒郡王銜,以示懲儆。
欽此!”
“到底還是饒不過六爺!”文祥茫然地望着窗外,“至親骨肉,何苦如此!”
寶鋆一言不發,走出去告訴軍機處的蘇拉:“遞牌子!”
遞了牌子,文祥等人到養心殿門外等候,總管太監傳谕,隻有兩個字:“不見!”
“怎麼辦?”文祥想了想說:“隻有頂上去了。
”
于是重回軍機處,仍由沈桂芬執筆上奏。
軍機處用“奏片”,不須那些套語,秉筆直書,為恭王求情。
遞了上去,原奏發回,這四個人的心思相同,非全力挽回此事不可。
于是再上奏片,說有緊急大事,這天一定得進見面奏。
皇帝還是不見,但态度似乎緩和了,派太監傳谕:“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
”同時把停園工的诏旨發了下來,一字無更改。
“馬上送内閣發!”文祥這樣告訴值班的“達拉密”,同時通知惇王等人,請先回府,晚上另外柬約,有事商談。
這樣安排好了,四個人一起到了恭王那裡。
因為天意難回,文祥等人相當着急,惇、醇兩王則不但同氣連枝,休戚相關,而且同為皇叔,皇帝對“六叔”可以如此,對五、七兩叔,當然亦可這樣子無情無禮,因而還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恭王卻顯示出極可敬愛的涵養。
這一次與同治四年,慈禧太後剝他的臉面,大不相同。
那一次他确有摧肝裂膽的震動,而這一次難過的是皇帝不成材,對于他自己的遭遇,夷然不以為意,因為他覺得不能跟少不更事的侄兒皇帝,一般見識。
“總算有個結果,停園工的明旨下了,咱們算是有了交代。
”他平靜地說,“我一個人的榮辱,無所謂!”
當然,他也知道,皇帝這道朱谕,在他不足為辱,而且必可挽回。
而别人跟他的想法不同。
不為恭王自己打算,也得替大局着想,一人之下的懿親重臣,忽然受此嚴譴,威信掃地,号令不行,何能再為樞廷領袖?
同時,眼前就有一個極大的不便,大久保利通在八月初一就要到京,一到便得開議,而對手則是大清皇帝所不信任的臣子,即使别人不好意思提,自己也會感到尴尬,又何能侃侃折沖,據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