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來勢不輕,是請教兩位,要緊不要緊?”
“‘不日之間,死生反掌。
’”李德立引裡“内經”的話說,“豈有不要緊的?”
再怎麼說呢?莫非是問:有把握治好沒有?問到這話,似乎先就存着個怕治不好的心,大為不妥。
榮祿隻好不作聲了。
李德立和莊守和,自然也沒有心思去追究他是如何想法。
兩個人仍舊回到内奏事處去斟酌方子,未開藥,先定脈案,李德立與莊守和仔細商量以後,寫下的脈案是:“天花三日,脈沉細。
口喝、腰疼、懊惱,四日不得大解;
頸項稠密,色紫滞兢豔,證屬重症。
”
“這樣子的征狀,甚麼時候可以消除?”
“不一定。
”
答了這一句,李德立提筆,繼續往下寫藥名,用的是:蘆根、元參、蟬衣、桔梗、牛蒡子,以及金銀花等等。
方子拟好,捧上榮祿,轉交禦前大臣伯彥讷谟诂。
“你看怎麼辦?仲華!”伯彥讷谟诂坐立不安的那個毛病,犯得更厲害了,一手拿着藥方,一手直拍右股,團團打着轉說:“是送交六爺去看,還是奏上兩宮太後?”
“我看要雙管齊下。
”
“對,”他把方了遞了過去,“勞你駕,錄個副!”
錄副是預備恭王來看,原方遞交長春宮,轉上慈禧太後,随即傳出懿旨來,立召惇、恭、醇三王進宮。
同時吩咐:即刻換穿“花衣”,供奉痘神娘娘。
三王未到,宮門已将下鑰,慈禧太後忽又覺得不必如此張惶,而且入暮召見親王,亦與體制不合,所以臨時又傳旨,毋庸召見。
但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惇王與醇王,還有近支親貴,軍機大臣,不約而同地集中在恭王府,想探問個究竟。
要問究竟,隻有找李德立,而他已奉懿旨在宮内待命,根本無法找他去細問經過,因此話便扯得遠了,都說皇帝的體質不算健碩,得要格外當心。
獨有惇王心直口快,一下子揭破了深埋各人心底的隐憂。
“我可真忍不住要說了,”他先這樣表白一句,“順治爺當年就是在這上頭出的大事。
”
真所謂“語驚四座”,一句話說得大家似乎都打了個寒噤,面面相觑,都看到别人變了臉色,卻不知道自己也是如此。
“那裡就談得這個了!”恭王強笑道,打破了難堪的沉寂,“照脈案上看,雖說‘證屬重險’,到底已經在發出來了。
”
“要發得透才好。
”一向不大開口的景壽說:“剛才我翻了翻醫書,天花因為其形如豆,所以稱為痘瘡。
種類很多,有珍珠豆、大豆、茱萸豆、蛇皮、錫面這些名目,輕重不等。
皇上的天花,大概是大豆。
”
“什麼叫大豆?”惇王問。
“顆粒挺大。
”景壽掐着指頭作手勢,“這麼大,一顆顆挺飽滿的,就叫大豆。
”
‘那不是已經發透了嗎?”
“對了!所以這算是輕的,最輕的是珍珠豆,其次就是大豆。
”
“這一說,不要緊羅?”寶鋆問。
“如果是大豆,就不要緊。
”
“那麼,怎麼樣才要緊呢?”
“醫書上說:最重的叫錫面。
顧名思義,你就知道了,發出來一大片,灰白的色兒,就跟錫一樣。
那,”景壽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說:“那是死證。
”
“不相幹!”寶鋆大聲說道,仿佛夜行怕鬼,大嗓門唱戲,自己壯自己的膽似的,“脈案上說的是‘紫滞幹豔’,跟錫面一點都扯不上。
”
“不過……。
”
“嘚!五哥。
”恭王搶着打斷他的話,“這會兒胡琢磨,一點不管用。
明兒個早早進宮請安,看今兒晚上請了脈是怎麼說,再作道理。
”
這一說等于下了逐客令。
等大家散走,又有一個客來專訪,是内務府大臣榮祿,他是怕恭王不放心,特地來報告,說皇帝黃昏時睡得很舒服。
李德立亦曾表示,照眼前這樣子,雖險不危,他有把握可以治好,就怕發别的毛病。
“别的毛病!”恭王詫異:“什麼毛病?”
“我也這麼問他。
他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樣子,好半天才說,不外乎外感之類。
”
“出天花總是把門窗關得挺嚴的,那兒會有外感?”
恭王又問:“明兒進宮,還有些什麼儀注?”
“就是花衣、懸紅。
”榮祿說,“有人說奏折該用黃面紅裡,還是順治年間留下來的規矩。
等六爺明兒進了宮再拿主意吧!”
到了第二天,宮中的景象,大異平時,各衙門均已奉到口傳的诏令,一律花衣,當胸懇一方紅綢,皇帝的正寝乾清宮,内外都鋪猩紅地毯。
内廷行走的官員,則又得破費,要買如意進獻,一買就是三柄,兩宮太後和皇帝各一柄。
一切都照喜事的規矩來辦,但這場“喜事”跟大婚、萬壽,完全不同,個個面有戚容,怎麼樣也找不出一絲喜色。
病假中的文祥也銷了假,一早入宮,先到内奏事處看脈案,然後到軍機處,隻見李德立正在向恭王回話。
“大解已通,昨天進鴨粥兩次,晚上歇得也安。
喉痛已減,皮色亦漸見光潤。
”李德立的語氣,相當從容,“種種證象,都比前天來得好。
”
聽這一說,無不舒眉籲氣,仿佛心頭的重壓,減輕了許多。
“不過,”李德立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