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句轉語,“天花前後十八天,天天有險,但願按部就班,日有起色,熬過十八天,才能放心。
”于是又個個皺眉了,“證狀到底如何?”恭王問道,“你的脈案上說,‘證屬重險’,重到什麼程度?”
“重不要緊,隻怕逆。
王爺請寬心,逆證未見。
”
景壽正在看醫書,對這些證狀特感興趣,因又問道:“怎麼樣才叫逆證?”
“天花原是胎毒所蘊,等發出來,就要發得越透越好,故而發燒、咳嗽、舌苔黃厚、大解不通、小解短赤、口渴喉疼、精神煩躁,都是必有的證象,不足為慮。
倘或手腳發冷、幹嘔、氣急、大解洩瀉、無汗,就是蘊毒不出,有一于此,皆為逆證。
”
“見了逆證怎麼樣呢?”
“那……”李德立悚然肅然,垂手低聲:“我就不敢說了。
”
“李卓軒!”恭王倏然存立,握着拳有力地頓了兩下,重重說道:“這十八天你片刻不能放松,無論如何不能見逆證,過了這十八天,我保你一個京堂。
”
太醫院官員,是雅流官兒,做到首腦,不過五品,若能以京堂補缺,由小九卿而大九卿,進一步就是學士、侍郎的紅頂子大員,李德立自然感奮,連聲答道:“遵王爺的谕,我必刻刻盡心。
”
等李德立一退了出去,随即便有太監來傳旨,兩宮太後在漱芳齋召見軍機大臣及禦前大臣。
到了那裡,從殿廷中望進去,隻見慈安太後默然沉思,慈禧太後在廊上“繞彎兒”。
于是恭王等人站住了腳,等太監傳報,兩宮太後升了座,才帶頭入殿,趨跄跪安。
“皇帝有天花之喜,今天好得多了。
”慈禧太後說,“靠天地祖宗神靈保佑,這十八天總要讓它平安過去。
皇帝這兩天不能看折,要避風,也不能跟你們見面,中外大政,你們好好商量着辦。
務必和衷共濟,不能鬧意氣。
我們姊妹倆,這兩天心裡亂得很,外面的事,不便過問,就能問,也照顧不到。
六爺,你們多費心吧!”
“是!”恭王答道,“臣等今日恭讀脈案,也傳了李德立到軍機,細問經過,證象雖重不險,兩位皇太後請寬聖慮。
”
慈禧太後是這樣暫時委諸重臣,協力治國的打算,但皇帝卻另有安排,特命李鴻藻“恭代繕折”,意思奏折應如何處理,仍由皇帝在病榻親裁,口授大意,由李鴻藻代筆,而實際上代為批示。
當然,這不會與軍機的權力發生沖突,李鴻藻批折,有“成語”可用,無非“閱”、“知道了”、“該部知道”、“交部”、“依議”之類,決不會長篇大論,自作主張,真的如大權在握。
這樣相安無事的日子,隻過了兩三天。
因為慈禧太後在想,皇帝的症候,即令順順利利過了十八天,靜心調養,亦得一百天的工夫,大政旁落,如是之久,縱使不會久假不歸,而上頭一定已經隔膜,同時在這一百天中,有些權力,潛移默轉,将來怕難以糾正收回。
這樣轉着念頭,内心怦怦然,以前那些每日視朝,恭王唯唯稱是的景象,都浮現在記憶中,向往不已,通宵不寐。
第二天是十一月初七,自鳴鐘快七點時請脈,算起來是得病的第八天,天花應該象“大豆”那樣發得飽滿才是,但細細看去,不如預期。
同時切脈,發現了不妙的症候,最可憂的是,皇帝有腎虧之象。
李德立内心警惕,認為該當有所透露,于是寫了兩百多字的脈案,開頭是說天花初起,“是重險之後,惟喜陰分尚能布液,毒化漿衣,化險為夷,”寫到這裡,發現“夷”字犯忌諱,在雍正、乾隆時,是可以丢腦袋的大錯誤,因而撕去重寫,改為“化險為平”,接着又說:
“現在天花入朝,漿未蒼老,咽痛、音啞、嗆咳,胸堵腰酸等,尚未驟減;若得腎精不動,胸次寬通,即為順象。
敬按聖脈,陰分未足,當滋陰化毒。
”
因此開的方子就有“當歸”、“元參”、“沙參”等等滋陰的補劑。
拟好繕呈,慈禧太後看得非常仔細,看完沉思久久,下了決心。
“今天的脈象不好。
”她憂形于色地告訴慈安太後,“要‘胸次寬通’,才是順象,如今皇帝咳嗽、胸口發堵,這就不好。
而且陰分不足,本源就虧了。
這跟打仗一樣,外敵雖強,隻要自己有精兵良将,也還不怕。
皇帝的底子不好,我看将來真得要好好調養。
”
“自然。
”慈安太後真是慈母之心,此時對皇帝唯有憐惜心疼,将他平日的荒唐行徑,一古腦兒抛卻,“他平時也太累了,等脫了痂,讓他好好玩一玩吧!傳個戲什麼的,諒來外頭也能體諒,不會說什麼。
”
“這話也要先跟他們說明了才是。
”慈禧太後又說:“我擔心的是這一百天下來,内外大事,什麼都弄不清楚了。
那時候重新開始辦事,摸不着一點頭緒,豈不糟糕?”
慈安太後何能看出她話中的微意?隻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問:“是啊!那該怎麼辦呢?”
“當然要叫老六他們想辦法。
”慈禧太後站起來說:咱們走吧!看看去。
”
兩宮太後傳軟轎到了養心殿,皇帝剛剛睡着,慈禧太後不叫驚動,傳了總管太監孟忠吉來問話。
“昨兒晚上,‘大外’行一次,進了半碗多鴨粥,又是半碗三鮮餡兒的元寶湯。
”孟忠吉這樣奏陳皇帝的起居。